22世纪的变性学校（2005年）

2005年，浙江男孩刘霆背着尿毒症母亲上大学的故事感动了无数人，刘霆先后被评为“中华孝老爱亲楷模”、“骄傲浙江”2006年度人物、上海十大新闻真情人物、“全国道德模范”。

之后的时间里，这个用孝心诠释了责任和担当的男孩，突然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了。

10年后，在广州举行的2015国际联合国小姐选美大赛中国区决赛中，消失许久的“刘霆”再次现身，却是以女性“刘婷”的身份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曾经的道德模范为什么选择变性？她的家人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变性后的“刘婷”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变性后的刘婷参加了选美比赛

背母上学的孝心男孩

1986年4月，刘霆出生在浙江省湖州市双林镇的一户普通人家。

父亲是国营工厂职员，母亲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摆了个小摊做裁缝的活计，也能贴补家用，一家人生活还算幸福。

刘霆13岁那年，灾厄降临到了这个小家，母亲患上了尿毒症，家里的存款急速消耗，本就清贫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3年后，父亲的下岗又让这个本就不堪重负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或许是承受不住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捉弄，刘霆的父亲再也不堪承受，选择了做个“逃兵”。

这天，刘霆背着书包赶回家照看母亲，却看到空荡荡的屋子里母亲正对着一张字条抽泣，屋里屋外都不见父亲的身影。

刘霆照顾病重的母亲

原来父亲留下了一张字条说要外出打工，之后就匆匆逃离了这个家。

看着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母亲，小小的刘霆用细瘦的胳膊抱住她，作出了一个坚定的承诺：“以后我来照顾你。”

正值初三的刘霆学业繁重，家里的母亲又需要照顾，他经常忙得团团转。为了治病，家里的房子也卖了，母亲就寄宿在外婆家，刘霆的高中三年就独自住在学校。

为了省钱，他放弃了最爱的音乐，平常都不舍得吃饭，在学校每顿只打2两饭，再加上0.7元一份的青菜，饿了就忍着，多喝点水也能扛过去，最后饿成了胃出血，却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检查和治疗：“太贵了，我舍不得。”

母亲陆永敏心疼得直掉眼泪：“孩子连泡面都吃不起，那么瘦……”

背母上学的刘霆

医生说得继续住院治疗才有希望，可家里除了刘霆每个月勤工俭学的50元收入以外，没有任何的收入，根本无力支付昂贵的住院费用。

但刘霆不愿意放弃，他和医生学习使用电疗设备和打针，让母亲在家里治疗，一段时间下来，刘霆练成了“半个医生。”

即便生活得再艰难，刘霆始终没有放弃过学业，2005年9月，他成功考取了浙江林学院，拿着鲜红的通知书，母子俩都高兴坏了，之后就是深深的发愁。

俩人头对着头算了算，过去的3年里从生活费里一点点省下来的钱，一共有1680元。

陆永敏不愿继续治疗了，她想省下钱来给儿子上大学，但刘霆还是不顾她反对，带着她去了山东一家有名的肾病医院看病。

医生的话却让刘霆如坠深渊：“你妈妈的双肾萎缩，恐怕只有几年的时间了。”

刘霆搀扶着母亲

倔强的刘霆依旧不愿意放弃，他甚至想要放弃上大学的梦想，去打工挣钱给母亲看病。

陆永敏只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孩子，说什么都不同意刘霆放弃上大学，在母亲的泪水里，刘霆败下阵来。

思来想去，刘霆询问学校，是否能给他安排一个大一点的房间，破些、旧些都没事，他希望能把得了尿毒症的母亲带到学校来照顾。

学校领导在了解了刘霆的家庭情况后，决定专门腾出一间寝室给刘霆母子居住，还给他申请了助学贷款，找了勤工俭学岗位。

刘霆喜出望外，再三感谢学校的帮助。从此刘霆每天早上6点起来给母亲做好早饭，上完早自习就得赶到食堂工作，然后回寝室帮母亲洗脸，课间休息的时候也要回到寝室给母亲熬药，晚上也不能休息，还得把房间卫生收拾好，母亲的晚饭、药都得准备好。

刘霆背母上学

刘霆的孝顺和自强不息的精神让浙江林学院的师生们都感慨不已，学院将刘霆的故事传播开来，在学生中开展“感恩教育”，还主动向媒体提供了刘霆的事迹。

2005年11月，浙江一家教育报以《带着妈妈上大学》作为标题，首先报道了刘霆母子的故事，在社会上引起了热烈反响，新华社、《人民日报》、央视等纷纷派记者前往浙江林学院，采访这对母子。

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名叫刘霆的孝顺男孩。

许多被这个男孩感动的善良人士们，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短短几个月就凑齐了给陆永敏做换肾手术的全部费用。2006年年初，母子俩受到上海中山医院的帮助，免费给母亲陆永敏做了换肾手术！

刘霆和母亲在上海中山医院病房

看着一天天好起来的母亲，刘霆的内心十分激动，也更加感谢对他伸出援手的人们，一直在思考如何表达对社会各界的感恩。

最终，刘霆决定拿出5万元捐款，设立大学生“孝心基金”，由学校奖励给那些有爱心、孝心和感恩之心且同样需要帮助的同学们。

2007年9月20日，被评为了全国道德模范的刘霆前往北京参加颁奖大会，当他从颁奖嘉宾的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奖状时，在心里暗暗的说：“刘霆，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你今天一定要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站在这里。”

可刚走下颁奖台，刘霆就哭得一塌糊涂，许多人都以为他的泪水是激动的，是喜悦，殊不知，这是他恐惧而又绝望的泪水。

头顶道德模范的光环，刘霆成为了公众人物，但是“越有名，却越痛苦”，他甚至因此而备受折磨几度轻生，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和母亲知道的秘密。

参加颁奖大会的刘霆内心充满苦楚

我本女娇娥，奈何男儿身

刘霆刚出生的时候，护士姐姐们就围着他夸这孩子长得真秀气，像个小姑娘，母亲陆永敏当时还觉得很高兴，因为在当地有种说法，男孩长得像女孩子，长大了会很有福气。

父亲却很不满意，认为男孩就该有男孩的样子，就给儿子取了个“霆”字，希望儿子能够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随着刘霆慢慢长大，他心里属于女孩的那一面开始慢慢的展现。

“妈妈我要这个。”“妈妈我要那个。”

说这些话时，小小的刘霆总会翘起兰花指，母亲不喜欢，不许他再这么做。

小时候的刘霆长相秀气

刘霆自有记忆以来，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孩子，他很喜欢明亮柔美的色彩，看着同龄的小女孩们都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跑来跑去，飞扬的裙角像是一只只花蝴蝶，他羡慕极了。

于是他拿着漂亮的布条，问母亲能不能给他做条花裙子，却换来了打手心。

但行为上的纠正无法阻止他内心的成长，在日常生活中他总会无意的展现出女性的、温柔的一面。

亲戚朋友们总说刘霆像个小姑娘，每当这时，脾气暴躁的父亲总是眉毛一竖，呵斥儿子要有个男孩子的样。

上了小学，周围的老师、同学们总会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有些调皮的男孩子总会嘻嘻哈哈的学他的神态、动作。

刘霆

更过分些的还会趁他上厕所的时候尾随，说是要看看他是男生还是女生，惊恐的刘霆只能少喝水，在学校的时间尽量不去厕所。

为了保护自己，刘霆把内心封闭起来，在学校的日子里他总是形单影只，没有一个朋友，可即便如此，一些侮辱性的词汇还是充斥着他的童年。

有时候刘霆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为什么就只有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也想留长发，抹唇彩，穿长裙，做一个漂亮的女孩，但现实却是被父母打骂，被同学孤立。

这种压抑和自责的情绪不停的折磨着他，让还在初中的他就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他要做变性手术，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孩！

刘霆发表演讲

然而没等他有一个具体的规划，母亲突如其来的病症击垮了这个小家，他一边照顾着母亲，一边继续着学习，心里也在不停的挣扎：就做个男孩子吧，让母亲省心，让父亲高兴。

父亲的不告而别甚至一度让刘霆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男不女”，才让父亲如此绝决的离开？

父亲走了，母亲还需要他照顾，刘霆完全没有时间顾及自己内心的苦楚，每天的医药费、生活费、学习……把他的脑子塞得满满的。

这时的刘霆把内心的渴望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全心全意为了母亲去奋斗，但看到同龄的女孩子，那明媚张扬的美丽身影，还是会让他无比的羡慕和酸楚。

刘霆

2005年的冬天，一个关于刘霆母子俩的报道让这个破碎的家庭迎来了希望，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母亲免费换了肾，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刘霆也出了名，成为了全国道德模范。

按理来说，从此母子俩应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但刘霆却觉得陷入了另一个深渊。

重担放下后，刘霆心里的另一面又开始疯狂生长，他的内心一直在呼喊着：我是女孩！

每当有人请他去做演讲，讲述他和母亲的感人事迹，刘霆总觉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那个男孩，是别人所塑造的，是社会所需要的男孩刘霆，那不是真正的他。

可是他真的能够成为一个女孩吗？

全国道德模范的光环把刘霆压得喘不过气来，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如果他做出了变性的决定，是不是就会变成一个坏榜样？是不是就对不起社会对他的期待？

刘霆的内心十分挣扎

2009年，大学毕业的刘霆参加了工作，却接连在多个工作单位受到了孤立，处处碰壁，理由是他像个女孩子。

经过不断的内心挣扎，他鼓起勇气告诉母亲，说想要在下一次演讲中，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公众，让所有人都知道，刘霆应该是个女孩子。

但陆永敏十分反对：“这些事你想都不要想，更何况你现在是个道德模范了！”

自那以后，刘霆就再也没和母亲提过这件事，但陆永敏却发现他开始抽烟了。

陆永敏一边把烟抢过来扔掉，一边斥责他：“你怎么开始抽烟了呢？”

“你不是说要我学男孩子的式样吗？他们都抽烟的，我不这样怎么行？”刘霆淡淡地说。

直到这时，陆永敏才发现，她的孩子变得如此憔悴，也是如此的绝望。

刘霆苦苦挣扎着，而陆永敏作为一个母亲，却没能无条件地去爱他。

社会各界的善良人士看望刘霆

破茧：“刘霆”变“刘婷”

刘霆的痛苦，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底。

这些年，她也曾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病，让儿子的内心变得过于细腻，她也曾想过妥协，可一想儿子要做变性手术，更多的还是无奈和害怕。

陆永敏还想再试试，看能不能把儿子给纠正过来。2013年12月12日，她陪着刘霆来到上海的某家医院，进行了心理咨询。

在经过仔细地询问后，医生把刘霆的情况确定为易性症。

易性症，是指渴望以与自己的指派性别（或称生理性别）不同的另一种性别生活并为人所接受的心理现象。易性症者通常对自己的指派性别感到不适或不恰当，希望接受手术和跨性别激素治疗，以使自己的身体尽可能与自己的性别认同一致。

母亲陆永敏心疼儿子的遭遇

当我们被教育要好好爱护自己时，这一类人则十分讨厌自己的身体，而所受的教育却一直在告诉他们，“你不正常。”

一些不肯接受自己身体的人，甚至会极端到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甚至是自杀。

陆永敏听不懂那些专业名词，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医生能不能“治好”，而医生给的建议是穿女性衣服，以女性的身份生活，这样有利于现阶段的心理健康。

陆永敏沉默了许久，最终抱着泪流满面的儿子告诉他：“以后我就有女儿啦。”

2014年8月14日，在大众视野中消失许久的全国道德模范刘霆再次现身，并公布了一个十分炸裂的决定：宣布她要做变性手术。

刘霆大胆的宣布自己要做变性手术

刘霆的决定引发社会舆论广泛关注，一时间所有社交媒体都在报道此事，而对于他的这一决定，公众们的评价褒贬不一。

许多人抨击刘霆说他是道德模范，不应该由着自己的性子变性；也有人说他变性就是想逃避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还有些人攻击他本身以及他的家人，用词十分的激烈且带有侮辱性。

当然也有鼓励的声音，支持他去做想要做的决定；认为他很勇敢；也有人表示自己正经历着和他一样的挣扎……

但外界的声音无法动摇刘霆的决定，他下定决心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刘婷（右）和母亲（左）也有许多挣扎和无奈

当然刘霆不做手术也能够穿裙子、化妆、打扮，像个女孩一样生活，但刘霆想要一个和他的内心相符的身体，毅然决定进行手术。

变性手术在我国是合法的，我国并不是一个守旧的国家，早在2009年6月，卫生部就曾出台过《变性手术规范》。

只要是手术，就会有风险，变性手术的风险只高不低，而且过程极其繁琐且痛苦，了解过变性手术过程的人，大都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甚至难以接受。

而反过来看，能够下定决心去做这个手术，也证明了刘霆是多么的勇敢和坚定。

变性手术的过程十分痛苦且繁琐

在手术前，陆永敏哭了很多次，她害怕出现意外，还觉得自己“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但她更害怕彻底失去自己的孩子，所以哪怕再担心，她都没有阻止刘霆的决定。

刘霆要做变性手术的消息经报道后，很多整容医院、经纪公司等都找上门来，骗子也混杂其中。

一个完成变性手术后，在演艺圈小有名气的反串演员找到了刘霆，他自称有靠谱的医院可以帮忙联系，还能在刘霆恢复后，找代言、进演艺圈。

刘霆出于对同类人的信任，相信了这个骗子的花言巧语，向往演艺圈的他签下了那份演艺代理协议，

好在那个骗子不专业，合同是直接从网上随便找了一篇复制粘贴下来的，不具备法律效力，但刘霆依旧吓得好几天都睡不安稳，找律师咨询完还是很担心。

康复期的刘婷

最后联系到了广州一家权威且靠谱的整形医院，经历了多次大大小小的整形手术，刘霆完成了他的蜕变。

2015年6月，刘霆改名为刘婷，拿到了新身份证，性别改为女。

他消失了，她重生了

做完手术，成为真正的自己后，刘婷觉得她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终于可以穿漂亮的裙子，留好看的长发，踩着高跟鞋穿过大街小巷，别人再也不会投来异样的眼光。

养了20多年的儿子突然变成了女儿，母亲陆永敏一开始非常不习惯，但她已经能够慢慢理解。

“衣服是肉体的衣服，肉体是灵魂的衣服，刘婷现在就是把灵魂换了件衣服，她依旧是我的孩子。”陆永敏说。

变性手术非常成功，刘婷很开心

刘婷开始积极地学习化妆、上形体课、学穿搭……她要把自己年少时所错过的一切都补回来。

2015年9月22日，在广州举行的一场选美比赛上，刘婷身穿漂亮的衣裙，化着精致的妆容，走上T台，尽情的展示着自己的美丽，那一刻，她的笑容灿烂而夺目。

最终，刘婷在这次选美比赛上获得“最美蝶变奖”。

刘婷也很想谈恋爱，她的偶像是金星，中国最著名的跨性别者。金星的成功曾给过刘婷很大的动力，让她憧憬着能与金星一样拥有自己的家庭和人生。

但她也明白，毕竟她不是金星，很多事情都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够达成。

参加选美比赛时的刘婷

刘婷喜欢发自拍，很快就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北京的男孩，对方幽默风趣，两人有着说不完的话。

“其实我要的爱情很简单，他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一样，很能呵护我，保护我。”刘婷捧着脸说。

但母亲陆永敏却不太看好：“太冲动，那个男孩子太冲动。你在网络上交的朋友是不算的，你要真真实实地看到。”

果然，刘婷慢慢发现对方有所隐瞒，表面光鲜却没有正式工作，“谎话比较多”。于是一个半月后，她提出了分手。

刘婷

第二年初春的时候，刘婷回了一趟老家湖州，特意去曾经的母校小学看了看，还见到了曾经的老同学。

看着老同学们已经成家立业，身边刚会走路的孩子不住的撒着娇，她的脸上满是羡慕和落寞。

走在熟悉的操场上，刘婷是多么的想回到从前，用女性的身份重活一次。

多年不见的父亲也在湖州暂住，于是她兴冲冲地找到了父亲。

看到了曾经的儿子变成了如今的女儿，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汉子有些局促，两人坐下来谈论着彼此的生活，虽然还是有些距离，但已经没那么僵硬。

美丽的刘婷

她试图像一个普通的女儿那样，带着撒娇的口气，跟父亲说：“回家跟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父亲没有回答。

但当初在她选美比赛结束时，刘婷曾收到过父亲的微信：“接下来呢，要有点气场，要有女王范。”

或许这句话也算是两人的和解吧。

永远守着希望，静待花开

现在，陆永敏已经完全接纳了孩子的新身份，刘婷也会经常帮母亲挑衣服，给她化一个显气色的妆容，一起去游玩。

爬完一座山后，母亲感慨的说还没见过海呢，刘婷晃了晃她的手说：“我以后一定带你去。”

刘婷目前最想做的事情，一是带母亲去看海，二是能谈一场恋爱。

她明白要找一个对她好，又能够接纳她全部的人很难，但刘婷依旧充满着希望。

刘婷和母亲如今很幸福

有人说刘霆变成刘婷以后，就不应该再被称为全国道德模范。

然而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作为一个人来说，只要他对父母是孝顺的，那么性别如何或许就没必要去较真。

性别和道德并不冲突，内心美才是真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