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高考几卷（登上国际政治舞台的表演艺术家）

卷六 秦纪一 始皇帝 嬴政 十九年（癸酉 公元前228年）

新年伊始，楚幽王熊悍薨，熊悍一生，实在难言凶悍。国人立其弟熊郝为王，凶耗很快就来了：

三月，庶出的熊负刍对同父异母的弟弟痛下杀手，自立为王。

一季之内，曾被认为支棱不起来的楚考烈王熊完，三个儿子个个称王。

不过九泉之下的熊完完全笑不出来。

这一番兄弟阋墙，让熊完是否真的不行，以及熊悍到底是熊完还是春申君黄歇的儿子这两件事更加扑朔迷离，由于找不到令人信服的证据，此处按下不表。

魏景湣王魏增撒手人寰，其子魏假继位。

熊完

二十多年前，还是魏国赘婿的卫国，一个喜欢读书击剑的年轻人，自称齐国庆氏之后，乡亲们都叫他庆轲或庆卿。

庆轲曾求见卫元君，吟诗舞剑一通比划，信誓旦旦道：

“哥们我文武双全，可助你赘婿翻身。”

卫元君跟看猴似的瞥了庆轲一眼，转头盯住宫墙上卫国全盛时期的地图，不无悲怆道：

“寡人带着已传了九百年的江山社稷倒插门，就是为了在这乱世红尘里安心吃几年软饭，理想什么的，早就戒了，你若真有本事，想出人头地，去跟我老丈人聊；若只想跟我混口饭吃，不好意思，养不起。”

庆轲悻悻然退出卫宫，忍不住想到：

世间烽烟四起，瓦釜雷鸣，连苏秦、张仪这样的人都能搏出个威震天下，卫君坐拥祖宗基业，再不济也比他们强吧，怎么就这么怂呢？

留给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年，但背井离乡的生活转眼就来了。

秦国打到卫国，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卫家被嬴政从帝丘（今河南濮阳）转移安置到野王（今河南沁阳）。

失去最大的消费群体，故乡经济一落千丈，心眼活泛的乡亲们开始寻找新的出路，无业游民庆轲也不例外，听大伙儿说北边的人比较豪气，庆轲决定北上碰碰运气。

盖聂

一路风尘，庆轲来到榆次（今山西晋中市榆次区），凭着豪爽的性格和一手剑术，再加上正经读过几卷书，很快和当地豪强打成一片。

某日，庆轲与盖（音：ge）聂讨论剑术，话不投机，盖聂发狠，怒视庆轲，庆轲也没顾得上问一句“你瞅啥”，直接溜之大吉。

有人劝盖聂把庆轲叫回来，盖聂说：之前我和他聊剑，死活说不到一块，我这暴脾气一上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可以让人去找找看，我看这小子吓的不轻，估计已经跑了。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还真有人派使者到庆轲的住处向房东探问他的下落，房东答曰：庆轲已驾车离开榆次。

猜测得到印证，盖聂得意道：“我说吧，就我这小眼神，瞪谁谁不怂？”众人哄笑不提。

后来庆轲逛到邯郸，和鲁句践混到一块儿，也不知是赌博还是下棋，俩人杠上了，鲁句践一通怒吼，庆轲默默走开，二人从此不再相见。

旅途不太愉快的庆轲，直到燕国才终于踏上青云路。在这里，他得到了那个在时光中始终不曾褪色的名字，遇到了生死相随的知己，干了件名垂青史的事。

由于口音不同，庆轲在燕国老被人叫成荆轲，他懒于纠结，只顾着和杀狗的屠夫高渐离在闹市中喝酒，酒至微醺，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之，继而又哭又笑，旁若无人。

荆轲高渐离

这事儿搁现在，大家一看便知是行为艺术，UP主们掏出手机就是一场不带货的直播，不过如今想当网红的人太多，他俩这点才艺恐怕难免被短裙大长腿的小姐姐们淹没。但在黎庶涂炭的战国时代，老百姓们看到如此前卫的街头表演，难免会想：

除了起早贪黑在地里刨食，披甲执刃和陌生人拼命，人，原来还可以这样活？

荆轲以行为艺术博人眼球，但只要放下酒壶，又常常手不释卷，一脸沉着，满眼深邃，如此反差，更让人们觉得深不可测。

而且，直播祖师爷武德充沛，虽在市井中表演，但从不受小民打赏，所到之处，只与权贵土豪交游。

如此一来，布衣小民觉得他潇洒大方，豪强权贵认为他不拘小节，荆轲的大名很快在蓟（音：纪；今北京）地传开。

老节侠田光大概在荆轲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每次与荆轲痛饮长谈，总不忍不住在心里念叨：此子将来必定不凡。

太子丹

五年前，燕太子姬丹从秦国逃回，跑到师傅鞠（音：居）武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痛斥嬴政那小子薄情寡义，希望师傅能给他想个法子报仇雪恨。

看着哭成泪人的徒儿，鞠武很是心疼，但想到燕、秦当下悬殊的实力，还是用力压下内心的翻涌，边给姬丹擦眼泪边说：

“如今秦国地遍天下，威胁三晋，北有甘泉、谷口之险隘，南有泾河、渭水之沃野，享巴郡、汉中之富饶。右边，陇（今甘肃）、蜀（四川）二地崇山峻岭；左边，崤山、函谷关易守难攻。其人口众多，将士如狼，兵器、甲胄堆积如山。一旦它对咱们起了心思，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恐难得安宁。您身为大燕太子，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因为私怨去招惹嬴政呢？”

姬丹虽然因为看重情义，仰慕个人英雄而在国家博弈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家国情怀还是有的，师傅把现实铺陈的这般明了，再坚持复仇，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十几年的教导，对得起宗庙里的列祖列宗？

然而，因爱生恨，恨之入骨，想想邯郸城里的少年时光，再想想咸阳宫中嬴政那张冷漠的脸，姬丹不由得浑身发凉，目光涣散地向西望去，颤声脱口而出道：

“那我该怎么办呢？”

鞠武停下抚在徒儿背上的手，沉默半晌后轻声道：

“我再想想吧”。

不久，秦国将领樊於（音：无）期不知怎么得罪了嬴政，被满门抄斩，独自一人逃到燕国，姬丹毫不犹豫将其纳入门下。鞠武得知此事，连忙登门劝道：

“我的太子啊，这么干可万万不行，以秦王那暴脾气，你私自逃回燕国，已是触了逆鳞，如今又收容他手下叛将，无异于扛着肉在饿虎面前晃荡。就是管仲、晏婴在世也不敢这么玩，咱赶紧把樊将军送到匈奴，至少让嬴政没有马上对我们用兵的借口。你想报仇，可以牵头组个局，约上三晋、齐、楚，再和匈奴单于修好，日后总有机会的。”

“师傅，你说的办法，不知要多少时日，徒儿心中愤懑，实是等不了了。况且，樊将军走投无路入我门下，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可能因为怕惹嬴政生气而把他送到匈奴。”

提到嬴政，姬丹愁容渐散，面露倔强。

太子殿中一片寂静，风声可闻，老人双眉紧锁，满脸失望，盯着年轻人的眼睛一言不发，年轻人微扬着头，避开老人的目光，眼中似有泪珠滚动，但始终没有掉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斑白双眉舒展开来，转头看向殿门外的天空，平静地说：

“行危而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为了个人的交情，置家国安危于不顾，今天我算明白了什么叫‘资怨而助祸’。”

老人停顿片刻，见姬丹没有开口的迹象，继续说道：

“鸿毛于炭火上一燎即焚，以今日之燕激怒雕鸷般凶猛残暴的秦国会是什么结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年轻人唇峰轻启，但终究没能吐出半个字。

“燕有田光先生，智虑深远，勇猛沉着，太子定要复仇，可求教于他。”

鞠武拍了拍姬丹的肩膀，转身迈向殿门。

“师傅可否替徒儿引见？”

姬丹激动万分，泪水夺眶而出，不由自主地朝着师傅离开的方向拜服在地，大声喊道。

“臣，敬诺——”

远去的背影消失于殿阶之下，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栋梁之间。

鞠武走出宫门，让等候已久的车驾先行回府，独自一人来到蓟城的大街上，日暮时分，倦鸟归林，炊烟四起，孩童追逐嬉闹，晚风裹着各种食物的味道飘向远方，眼前的烟火气似乎也越来越远。

寂静的宅院里，摇曳的火光下，鞠武与一老者相对而坐，老人腰背如弓，然眼中光芒，不逊炬火。

“太傅驾临寒舍有何见教？”

“田先生见笑了，鞠武此来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

“太子有国事欲求教于先生。”

老者闻言一怔，把鞠武盯得更紧了些，鞠武颔首，老者随即陷入沉思，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挺腰拱手道:

“田光义不容辞！”

是夜，老者院中响起多年未闻的兵刃破空之声，只是没多久便归于沉寂。

翌日，田光整衣正冠入太子宫，姬丹亲自在宫门迎接，倒行引路，跪地擦席，诚意拉满。田光坐定，姬丹屏退左右，离席凑到田光身边，轻声道：

“燕、秦终不两立，望先生留意。”

“良马盛壮时，日行千里。及其衰老，劣马也能跑到它前面去。太子听过些臣年轻时的事，却不知老朽精力已竭，难堪大任。然，太子不嫌臣驽钝，托以家国大事，老臣也就举贤不避亲了——臣之挚友荆轲，实为可用。”

人选是田光半夜在院子里收拾家伙什时就想好的，姬丹很满意——只要有人愿意替他去找嬴政的麻烦，他就没有不满意的。

“那就劳烦先生助我结交荆卿。”姬丹赶紧说。

田光应承下来，起身快步往宫外走，姬丹追在后面送行，途中数次欲言又止，到宫门口时终于忍不住附在田光耳边低声道：

“我们聊的是国家大事，先生可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老人双眉微皱，略显失望地扭头看了姬丹一眼，俯下身笑道：

“老朽记住了。”

远离宫殿后，田光任由腰背弯到一个舒服的角度后才抬脚慢慢朝荆轲家踱去，一路边走边看：

每一步，每一眼，都前所未有的认真。

荆轲

开门的正是荆轲，田光却没有进屋的意思，站在门口说：

“我和你关系好，燕国人都知道，太子丹从他师傅那听说了些我年轻时的事儿，却忘了我已经老了，跟我说‘燕、秦终不两立，望先生留意。’老朽没把自己当外人，自作主张向太子举荐了足下，得空你到他宫里去一趟吧。”

荆轲闻言一怔，一丝古怪的感觉掠过心头，一时没有说话。

及冠之年的荆轲曾主动找过两年前被秦人杀掉的卫元君，想跟他混口饭吃，被无情拒绝。此后多年，卫元君那张在破败的“宫殿”里混吃等死的脸经常浮现在他眼前：

他想不通，身为侯爵贵胄，坐拥祖宗900年基业，卫元君何以如此心如死灰。

后来，秦祸来袭，身如漂萍，被盖聂瞪，被鲁句践吼，只能落荒而逃，他渐渐明白了什么叫形势比人强。

娴于辞令的屈原投了汨罗江，武功盖世的白起在杜邮抹了脖子，荆轲虽自诩文武兼修，但跟他们比起来，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心里还是有数的。

所以在燕国安顿下来后，荆轲再没有折腾过，有高渐离陪他在街头演戏，有老田光助他在蓟地扬名，还有那么多粉丝的羡慕和崇敬，在这人命如草的乱世，荆轲真的觉得够了。

至于“燕、秦不两立”，管我屁事啊，我祖籍在齐，出生于卫，若有心跟秦国干仗，我犯得着跑这上千里路吗？

但这些话，荆轲只能在心里想，绝不敢对任何人说，一旦传扬出去，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豪侠人设必然崩塌，在燕国的好日子也就彻底到头了。

回过神来的荆轲注意到老田光一直死死地盯着他，赶紧说：

“好说，好说，老先生屋里请。”

田光寸步未挪。

“我听说，长者行事，不使人生疑，刚才离开王宫时，太子特意追出来叮嘱：所言乃国家大事，切勿外泄。这是信不过老夫啊。大丈夫行事不能取信于人，如何配得上‘节侠’的名头。你抓紧去见太子吧，就说田光已经死了，而死人是永远不会泄密的。”

把名声看得比生命更重的田光在离开太子宫时就已经有了以死证名的念头，而荆轲的犹疑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如果这些年真的看错了眼前这个人，他不想活到被证明的那一天。

但愿自己的老命能激起些他骨子里的血性吧。田光盯着荆轲的眼睛，自刎而亡。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不过，荆轲此时想不了这么多，倒在血泊中仍瞪视着他的田光，以及巷口不时掠过的陌生面孔，让他清楚地认识到：

作为一个优秀的表演艺术家，人生这场大戏的高潮，不可阻挡地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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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故事会之八十八：兄弟阋墙 姬丹归燕 田光取义 荆轲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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