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必须承认,我五音不全。
普通话说不标准,方言也话(wa)不清楚。小时候说的萍乡话,随着全家搬来吉安,也一步一步淡忘了;老家上饶的吴音,父亲却从未与我们说过,必然是不懂的;随乡入俗的吉安话,一直没有语言环境,也是开不了口;而伴随长大说了几十年的国语,居然是没有翘舌音,没有后鼻音,h、f不分的塑料普通话。
记得小时候,我大姐是我们姐弟三个中语言天赋最好的一个,但她的吉安话也说不上一二句。有一次,她与闺蜜到六十多公里外的吉安市逛街,为了不让摊贩看出自己不是吉安市的,受欺负,便开口说起了吉安话来讨价还价。她一句话未了,摊主却不耐烦了,轻蔑道:你不晓得话普通话就不要话,撒咂嗰官腔啰!大姐回来说与我听,我摸着肚子笑了半天。
看来,没有环境,方言并不是那么容易说的。
在普通话得到大力推广的今天,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前所未有的通畅的同时,传承了世世代代,带着古汉语文化印记的方言却在走向没落。乡音已改,鬓毛已衰。方言的式微,正向我们走来。
赣语
我对方言的加密功能的认识,始于若干年前与儿子的通话。
那年,儿子赴津求学。维系两头的,自然是电话。为不打扰他的学习,我们的通话,每周一次,时间定在周日的晚间十点半,也顺带督促他早早就寝入睡。
儿子同寝室的,一共六人,蜗居在30平米的小房里。宿舍的年青人来自天南地北,都有着各自的学习习惯和生活规律,挤在一堆,不避难堪,没了隐私。
磨合期过得很快,年青人都找到了新的契合点,相处和谐。与儿子的通话还是每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个不经意的周末之夜,嘀一一嘀一一两声之后,与往一样的常谈,电话的那头却冒出了熟悉又陌生的语言:
“冇冷……呷哩……卬晓得朅……等一下哩困”
熟悉,是因为日濡月染的吉安话,陌生,是因为竟然出自儿子之口。
惊诧之余,妻子忙问原故,儿子在那头淡然答曰:加密!
呵呵!儿子室友大都来自北方,自然不懂南音。狭小的空间,幽深的密语,老土的方言竟然有了优势。儿子从此一发不收,从南开到燕园,我们拿起手机,那头便会传来你知我知,别人不知的乡音。
方言的加密功能,令我想起了坊间的一个传闻,说的是抗日时期,战事爆发,国军与日军胶着。而国军的无线通讯机密常被日军截取,国军很是无奈,一愁莫展之际,无意间派两温州籍士兵充当通讯员。老乡通话自然是最难懂的温州方言。日军费尽心思获取的是堪比火星语的方言,无人破解。方言,终于扭转了战局,国军大胜。
方言,特别是南方方言,与普通话的差异不仅在语音上,还在语法、词汇上。鸡鸭同语,互不相通。天然的加密系统,竟成了方言的一大好处。
吉安话
妻子曾告诉我一桩趣事,她学校俩美女同事,暑假结伴出游,在京城南锣鼓巷小憩,一面呷着奶茶,一面用永新话相聊甚欢。几个放学路过的中学生,看着的姐妹俩时尚前卫的衣裳和不知所云的话语,一个对另一个自信满满说:她俩说韩语呢,是韩国人!
归属赣方言吉茶片的永新话,其复杂连续的变调,就是吉安本地人,若未经熏陶,也难晓一二。这也反映出汉语七大方言之一的赣语,虽有5500万之众,涵盖江西大部,也辐射至省境周边,但她的存在却是如此之低,如神一般的存在,完全想像不到。
从古至今,语言一直跟着经济、权力走,经济地位低下,语言也同样卑微。在经济上,与吴方言、闽方言、粤方言、湘方言地区相比,赣语地区差距显而易见,因而造就了江西经济上无地位,语言上无存在的尴尬境地。
确实可以这么说,语言这东西,是个地地道道的势利眼。它扎根在市井,依附于官府,市井里看钱,官府中认权。上世纪前中期,上海话时髦,是因为上海是经济中心;上世纪后段,经济重心在广东,粤语又成了时尚;而政权中心的京城,靠着至高的权力,京腔一直是高大上。
但是,语言学家却认为赣方言和客家方言与宋朝时期的中原正音(宋朝普通话),相似度最高。原来宋朝人说的就是当下沦落成毫无存在感且土哩叭叽的赣方言啊,倘若穿越到千年前,行走在大宋京城,江西人的优越感一定会油然而生的,包大人“咿呀”断案之声,看来只有说赣语的才能听出滋味来。
赣语分布图
南昌话:客气
众所周知,普通话有四声,古汉语也有四声。然而现代普通话的四声与古代四声是不同的,现代四声是平(阴平、阳平)、上、去,即我们常说的一二三四声,古汉语四声则是平、上、去、入。现代普通话比古汉语少了一个声调,那就是入声。
何谓入声?入声其音短促,一发即收,听起来有一种急促闭塞的顿挫感,曾经是汉语语音中最有力度,最有血性的语音,宛如绵延的黄河在壶口愤然而出一样,被称为汉语之骨。
发入声的入声字大概有1700多个,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现代普通话(江淮官话、晋语除外)已没有了入声,但在南方方言中有着广泛的存在。赣语中入声的保留比之吴语、湘语要完整些,只是赣语吉茶片(吉安话)和萍乡话例外,没有了入声。这可能是两地明清时,人口流动较赣地其他地区频繁,受北方官话的影响之下,最终使得入声脱落。
譬如普通话说“吃饭”,在赣语里则说“呷饭”。吉安话将“呷”字念成了平声(qia),若念成类似普通话的四声,再急促而短些,就是南昌话的入声了。想必南昌人在呷字上都说得比吉安人有力度,米饭自然要多吃两碗。
粤语吟唱,特别是古诗词,起伏迭宕,铿锵有力,正是因为古诗词讲究的平仄韵律与粤语的平仄韵律相符合,比普通话更有味道的原因。当然,咱们的赣语一样也有韵律,只是没人作兴罢了。
我们来看一下著名的五言绝句——《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是柳宗元参与的革新失败后,被贬至有“南荒”之称的湖南永州,寄身于破旧寺庙时所作。全诗苍茫,孤冷,幽僻,凄寂。诗中“绝”、“灭”、“雪”以入声字为韵,用方言诵之,于刚劲有力中,透出了几许的苍凉、无助和绝望,真可谓韵促味永。
入声
汉语入声的逐步消失,大概起于元代。蒙古人入主中原后,汉语官话在异族政权的压治下,开始了变音,胡人发不出汉语的入声字,逐步将入声转派到其它三声中。元末,北京城语音已无入声了。
明代燕王朱棣在靖难之役篡位后,将首都迁至北京,当时从南京迁往北京的各行人口达三四十万,同时也将有入声调的江淮官话带入了北京城。北京在其后几百年的时间内说的都是江淮官话。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曾对北京的语音用罗马字母进行了标注,证实了明代京城说的是江淮官话。
清军入关后,满人将北京城分为内外城,满人住内城,汉人居外城。对于满大人来说,汉人无论在农事生产还是科学文化上,都要甩满大人几十条街。贵为统治阶级的满大人不得不低下身段向先进的汉人学习,汉语自然是学习的必修第一课。北方少数民族的满人学习汉语并不顺利,他们说着很蹩脚的、不伦不类的汉语:翘舌、儿化、发不出入声字……
这些被满大人改造了的蹩脚汉语,首先在朝廷流行起来了。语言的市侩和势利在这阶段充分表现出来了,从朝廷到各总督衙门,从北京内城到外城,这种新京腔便在很短的时间内在北方大地流行开,以蹩脚汉语一一新京腔为主的北方官话最终占据了统治地位。
清灭亡后,民国政府在语言专家的建议下,曾颁布过以"杂糅南北,贯通古今"为原则,将北京话和江淮官话相融合,引入了大量入声字,创制了国语标准,称为"老国音"。为普及老国音,语言大家赵元任曾编了几句顺口溜帮助北方人学习"老国音"的入声:"中华好大国""偷吃两块肉","国"和"肉"两字为入声字。结果,"老国音"普及了十余年,但收效甚微。在三十年代,国民政府又重新制定了完全以北京话为标准音,没有入声的新国语,也就是现在的普通话。
除了入声,还有尖音变团音,浊音清化等诸多变化。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人们享受着从简单到繁复,从粗放到精细带来的科技成果,惟独只有传承了几千年的语言,反而从精细到简单,从精准到模糊,不知是对还是错,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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