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少林寺学校（泉州之有南禅少林寺）

文/吴幼雄

缘起

泉州是否有座少林寺，是新近提出的一个问题。据清朝末年的口碑和文人笔记，泉州古代有一座少林寺，已是历史定论，且有遗址遗留至今。现在，虽有不同的看法，摆出来讨论，我看没有什么不好。我想，如果能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泉州古代确有一座少林寺，那么更能为泉州这座文化古城增添春色。

曾记得孩提时，听家父讲泉州少林寺僧的故事，其中有一节故事颇有参考价值，兹录于下：泉州少林寺规模宏大，管理极严格，寺僧习武。寺里住持有规定，寺僧习武必须通过合格考试，方许放行外出，这场考试不是对打，也不是笔试，而是斗打，通过十三道寺里的机关。据传机关设置灵巧险恶，打不过机关者，则送命机关之下。

据传有一位练武的寺僧，因长期关在寺里习武，虽然武艺高强，但已觉得不耐烦，很想外出云游，可是习武期限未到，不获准提早考试。一日，这位寺僧私自闯入十三道机关，经过险恶的搏斗，险些送命，但最后战胜第十三道机关，逃出寺外。

可是，师父发现僧徒未经批准，私自闯关外出，严重违反寺规，按寺规应处死。于是，师父尾随僧徒而行，寻找适当时机击杀违规的僧徒。当尾随至泉州东城门外，发现僧徒在路旁小食摊吃饭，周围进城、出城的人群熙熙攘攘，师父认为这是击杀的好机会。于是，师父拿出“法石”，系以绳子，手抓紧绳子，“法石”在空中急速旋转起来，呼呼如疾风。突然，师父一松手，“法石”拖着绳子流星般射向僧徒的太阳穴。僧徒忽地听见耳边有风声，说时迟那时快，急速用筷子夹住逼近太阳穴的“法石”。师父远处见状，方知僧徒武艺确实过人，顿时放弃惩杀僧徒的念头，返身回少林寺去了。

家父仙逝数十年了，他收集的许多有关泉州少林寺的故事，都随同他收集的泉州外来宗教历史材料毁于十年浩劫。但这个泉州少林寺的故事，与新近发现的《西山杂志》的记载却有一些相似之处。如故事中的“十三道机关”与《西山杂志》记唐朝泉州清源山少林寺“有十三进”。这两条材料的数字都是“十三”，这不是偶然的巧合，这与传说中的十三棍僧护唐主的故事有关，应是附会之说。

清康熙间（1662-1722年），进士田雯《游少林寺记》云：“六祖（慧能）手植柏，柯叶贞萋，蔽亏曦景，左右碑以百数。汉以前者率漫漶不可读，自晋迄唐，完毁半焉。一碑刊唐太宗为秦王时讨王世充，赐寺僧御札。盖当时僧之立武功者十三人。唯昙宗授大将军，其余不欲官，赐紫罗袈裟各一袭。此可补唐书之阙矣”。田雯为著名文人，累官工部郎中，督学江南，力倡崇古学，记诵宏博，其诗文皆组织繁富，锻炼刻苦，其记嵩山少林寺碑内容可靠。

以上记述的清末泉州人口碑与嘉庆、道光间的泉州文人笔记《西山杂志》，均提到泉州古代确有少林寺。所记虽非正史不可为凿据，然表明泉州古代确有座少林寺。

黄滔碑铭的启发

1986年，在阅读古代福建文人著述和编写《泉州历史人物传》的过程中，发现黄滔撰写的佛教碑文中提到与泉州有关的少林寺材料。黄滔（840-911年），字文江，莆田人，登唐乾宁二年（895年）进士，光化中（898-901年），除四门博士，寻迁监察御史。未几朱梁移国，因归闽不复西行。闽王王审知据有全闽，接受黄滔的规劝不称王，终其身为节将。

黄滔的诗文为福建的重要文化遗产，他撰写了不少的碑文，反映了唐末和五代初福建的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情况，是研究福建地方史的重要史料。如《泉州开元寺佛殿碑记》、《大唐福州报恩定光多宝塔碑记》、《丈六金身）、《福州雪峰山故真觉大师碑铭》、《莆山灵岩寺碑铭》……等等，记载了唐末、五代初福建佛教的活动（包括少林寺的活动），海外交通，社会风俗，人民生活状况。而且黄滔深受儒、道、释三教的影响，其撰写的碑铭，自然也是研究黄滔思想，乃至唐末、五代初期福建文化思想史的重要材料。

黄滔撰《福州雪峰山故真觉大师碑铭》，是应义存大师的弟子之请求，为纪念福州雪峰山禅宗大师义存而作的，据碑文载，“大师法号义存，长庆二年（822年）壬寅生于泉州南安县曾氏。自王父而下皆友僧亲佛，清净谨志”。12岁随家君游莆田玉涧寺，拜律僧庆元为师，遂为童子。武宗灭佛（唐会昌五年，845年）：束发于闽侯芙蓉山，“宏照大师奇之”。“宣宗皇帝（847-859年）之复其道也”，义存大师“北游吴、楚、梁、宋、燕、秦，受足戒于幽州宝刹寺，讫巡名山，扣诸禅宗……爰及武陵一面德山（今湖南常德）。”据《宋高僧传》卷12载，义存在武陵德山参宣鉴（782-866年），承其南禅宗法系。碑铭云，宣鉴大师对义存评价甚高，云“斯无偕也，吾得之矣。”

唐咸通六年（865年）义存法师“归芙蓉之故山”。咸通十一年（870年），义存到福州雪峰山住持广福院。从此“天下释子，不计华夏，趋之如赴召”。唐中和间（882-885年），“其时内官有复命于京，语其道”，“僖宗皇帝闻之，翰林学士访于闽人陈延郊，得其实奏，于是圣赐真觉大师之号，仍以紫袈裟俾延郊授焉”。大顺二年（891年），义存东游丹、邺、四明，两年后返雪峰山。时“闽王誓众养民之外，雅隆其道，凡斋僧构刹以之龟焉。为之增宇、设像、铸钟，以严其山，优施以克其众。时则迎而馆之于府之东西甲第。”因此，“熊罴之士，因之投迹。”梁开平二年（908年）春三月示疾，“吾王（王审知）走医，医至粒药以授师”。五月逝世，亨年87岁。是时，因奔丧而“奔闽之僧尼、士庶，仅五千人……闽王娣之……延禀始陈祭，是设斋焉”。

以上碑铭第一部分是叙述义存大师的出家经历，他年幼从律宗，到青年时期从禅宗，以及云游全国，“扣诸禅宗”，最后住持福州雪峰山凡40年，名扬华夏，唐僖宗赐号，闽王敬重。

碑铭的第二部分，是黄滔对义存的评价，说义存的门徒“常不减一千五百徒之环足”，且分灯江西、浙江、闽中，涉及了南禅宗的少林寺问题。

碑铭又罗列义存大师有几位禅宗弟子，分别为“其一号师备，拥徒于元沙（今安国也）；其二号可休，拥徒于越州（今浙江）洞岩；其三号智孚，拥徒于信州（今江西）鹅湖；其四号慧稜，拥徒于泉州招庆；其五号神晏，今府之鼓山也。分灯之道，皆膺圣奖赐紫袈裟，而元沙级宗一大师、招庆元晤大师、鼓山定慧大师之命焉。”则知义存承继南禅宗，在闽中分灯泉州招庆寺和福州鼓山寺。

碑铭接着提到义存及其继嗣“其曹早曰，法虽无说，名以文垂。自少林之逮曹溪，无不刻碑记颂”这些分灯各地，“皆膺圣奖赐紫袈裟”的宏扬南禅宗的盛事。从这段文字记载，则知少林与南禅曹溪派，及其后嗣义存以及其分灯弟子，实为一脉师承的的关系。

碑铭的第三部分，则追溯南禅宗的源流。碑文云：“厥初大迦叶之垂二十八叶，至于达摩，达摩六叶止于曹溪（慧能，638—713年），分宗南北，德山（宣鉴，789-865年），则南宗五叶大师嗣，其今六叶焉。雪峰之分元沙、洞岩、鹅湖、招庆、鼓山，其道皆离贝叶，以祗其七，非某之能言也”。

黄滔对南禅曹派的发展有保留的看法，即批评他们“其道皆离贝叶……非某之能言也”。黄滔批评的是南禅曹派放弃纯禅时代（达摩至慧能的一百九十年间）的固守平实稳健的大乘佛教的精神，鼓励坐禅，不企图建立一宗一派的门庭的纯禅主张。也就是批评南禅曹派在六祖慧能之后，一变纯朴的风格，棒打及喝骂的机用大行，即不讲基本的佛教理论，也不谈戒、定、慧的三原则，而采用紧逼的方法，或挥拳或脚踢、或毒骂，或用矛盾或用无意味语，来点破修行者的我见的心理障碍。用黄滔的话说，就是“法虽无说”、“其道皆离贝叶”。此禅机流行时代，恰是慧能逝后（713年）至五代末（959年）的两百五十年间，而南禅“少林之逮曹溪”流播于“元沙、洞岩、鹅湖、招庆、鼓山”的时代正是禅机流行时代的后期。

结论

黄滔为唐末五代初人，对佛教有相当研究，写过不少佛教碑记，所记为信史。

黄滔撰《福州雪峰山故真觉大师碑铭》，记载的是唐末五代初南禅少林和曹派活动情况，特别侧重于记载南禅少林和曹派在浙江、江西和闽中的活动，而闽中南禅少林和曹派分灯一为福州鼓山，一为泉州招庆。则知禅机流行之后期，闽中有两个南禅少林活动地，一为福州，一为泉州。

据黄滔碑铭记，唐末五代初，泉州有座南禅招庆寺当属无疑。据《敦煌遗书总目索引》记，敦煌遗书中的泉州僧人省僜撰《泉州千佛新著诸祖师颂》（成书于后唐开成年间，至南唐保大四年，即926-946年）云，后晋开运初（944-946年），黄绍颇为泉州刺史，迁省僜住持招庆院，奏称明觉大师。后泉州乱，招庆寺焚于兵。留从效为清源节度使，重建招庆寺，南唐保大四年（946年）延请省僜禅师为第一住持。留从效还延请省僜住持泉州承天寺。

《泉州千佛新著诸祖师颂》一书所颂诸祖，“始迦叶，终曹溪，凡三十三祖”，恰与黄滔撰《福州雪峰山故真觉大师碑铭》所载诸祖的时间衔接。最近，有的学人从日本带回《祖堂集》复印本，现存泉州历史文化中心。该书为五代南唐保大十年（952年），泉州招庆寺静、筠二位禅师所编纂，共20卷。静、、筠二禅师均为雪峰义存的法嗣。

总之，从黄滔撰《福州雪峰山故真觉太师碑铭》的“分灯照耀，树本玲珑，圣君宠垒，贤王敬重”，到“自少林之逮曹溪，无不刻碑记颂”这“皆膺圣奖赐紫袈装”的分灯盛举；从开成间至保大四年（926-946年），泉州招庆寺省橙禅师撰《泉州千佛新著诸祖师颂》，到公元９４６年省僵任泉州招庆寺第住持；从保大十年（952年），泉州招庆寺静、筠二位禅师撰《祖堂集》二十卷，到追溯为雪峰义存法嗣。这一连串史实，恰好一脉相承。泉州之有南禅少林寺，唐、五代史料足资证矣。

注释

①《泉州历史人物传·唐·五代》·黄滔，第33页。鹭江出版社出版，1991年5月。

②黄滔《黄御史集》卷5·碑记铭·《福州雪峰山故真觉大师碑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