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双胞胎备战高考断网三年（河南洪灾中）

记者｜陈龙 张楠茜 刘思洁

编辑｜江淼

被困在火车上的第三天，一直强撑乐观情绪的陈文，情绪一点点失控，哭了起来。

晚上睡不着，耳朵嗡嗡响，只觉得噪音好大，已经分不清是火车空调声还是窗外的暴雨声了。

来自四川的她没想到，人生第一次到河南，就撞上这场罕见的灾难。

7月20日，持续多天的强降雨，让河南各地陷入洪流和各种次生灾害中。位于“天下之中”的河南，贯穿着京广线、京九线等重要的大动脉。受暴雨、洪灾影响，仅21日，北京西站就停运了71个始发车次。许多已在途中的列车运行计划也被打乱，导致数千名旅客在河南滞留三天三夜，滞留时间超过60个小时。

身体的疲劳、情绪的压抑，每天渗透着一节节车厢。由于降雨带北移，铁路线受损，列车运行计划频频变化，今天北返，明天往南，旅客们承受了极大的精神压力。

河南全省倾力救灾抢险的同时，困在列车上的乘客们也在经历着物资匮乏、缺电断网、身体疾病、孤独寂寞、思念家乡等困难，成为一个个封闭的“孤岛”。

7月23日，随着郑州灾情的缓解，多个滞留的车次缓缓启动，踏上了归程。

T122：往南的火车，遇雨北返，滞留40个小时

7月20日早上6点45分，邓程程从唐山登上了T122次列车，尽管阴云密布，天还没下雨。

下午两点，列车行驶到河北邯郸，外面下起了中雨，到河南新乡就变成了大雨，列车停止了运行，停靠在新乡站。

20日晚上列车一直在新乡站停靠，第二天下午，列车长通知乘客，将原路返回天津。但刚走了没多久，到了鹤壁市淇县，因为前面桥断了，火车被困住，不能前行。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启动的列车上，最先消耗完的是手机电量，每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屏幕上的电量符号由绿色逐渐变成红色——又得去排队充电了。

一般火车上的硬卧都有两到三个插头充电，但是T122只有软卧车厢能充电，因此整列车的人都到软卧排队。

5号的软卧车厢里，只能一人侧身的走道挤满了人，有插座的桌上都摆满了手机。一个插座前，有位东北小伙负责维护充电秩序，监督每个手机充到80%换下一个。也有插座没人管，全靠自觉，有乘客充一小会就谦让下一位，也有乘客坚持要充满才肯拔掉。排队往往要等一个小时。

停靠在新乡站时，列车长安排一拨人下车了，但之后再也没开过车门。“家乡在河南的乘客几乎都下车了，但新乡没办法回我家，现在车上几乎都是外地乘客。”在郑州上学、今年大一的王洁佳告诉《凤凰周刊》。

王洁佳7月20日早上8点从天津站上了T122次列车，预计当天下午4:40到达郑州。本来不到8个小时的车程，却因为这场洪水，在车上滞留了近50个小时。而这辆从长春发车的列车，有乘客时间最长的已经在车上待了60个小时。

和别的停靠在新乡站的列车不同，折返的T122次列车未停靠在站台，离最近的淇县站还有一段距离，附近只有荒山野岭。

此时淇县所在的鹤壁等地，状况也十分危急。河南省气象服务中心官方微博发文称，22日晚，鹤壁、三门峡、南阳等七地市和新乡等地区有雷电活动，局部伴有1小时40到60毫米的短时强降水、7级左右短时大风等强对流天气，可能发生山洪灾害，请注意避险，做好防范。

为了减少耗能，列车员安排大家集中在一起。7月21日晚上6点半，列车油耗不足，人员集中到几个车厢里。

7月21日深夜，整个列车只剩一节车厢有电，空调也断了。车里有老人在咳嗽叹气，小孩不停地哭。为保持电量，车厢熄灯，而外面下着暴雨，闪电一直密集地打在远方的天边，车厢里也随之短暂闪亮。

T122次列车。7月21号，洪水一度逼近车轨。受访者供图

王洁佳往窗外看，一棵大树倒下，洪水已经快漫到铁轨上了，她睡不着，更担心睡着了发生安全问题。害怕闪电，她只能往旁边挪了挪，在恐惧慌张中度过了一夜。

早上六点多，有人发现硬座有一节车厢没水了，厕所发出臭味。几个小时后，王洁佳和所有乘客都从硬座车厢转移到10号硬卧车厢，是为了硬座让车厢停水停电，减少油耗。

玻璃货架上的食品已经卖光，有乘客怀疑列车员故意囤积居奇。“什么东西都卖，就是泡面不卖。咱们往铁路局打电话投诉！”列车员非常无奈，说餐车主任已经去找物资了。车上的泡面卖7块一桶，盒饭从15元涨到了25元。早餐20块钱，一个鸡蛋、一个花卷、半碗粥。

有乘客说虽然感觉贵，但还可以接受。有乘客吃泡面吃得快吐了，但没办法只能强撑下咽。

邓程程第一次坐这车，看好了时间，第二天早上10点43分就能到目的地广州，只带了三盒泡面，供应一天食物。

7月22日中午，邓程程喝完最后一桶泡面的最后一口汤，晚上他只买了瓶水充饥。第二天早上，他买了一桶泡面，早上没舍得吃，饿到中午十二点多吃的。到了下午，非常欣慰地吃了列车上免费发的三根火腿肠。晚上，买了恢复到正常价格的盒饭——青椒炒洋葱，“终于吃到米饭了，太难了。”他告诉《凤凰周刊》。

T122次列车。7月22号下午，车上免费发的三根火腿肠。受访者供图

列车上老人和小孩居多，只能干巴巴地等待。包括王洁佳在内的几位大学生，则开始捏着手机在网上求助，依靠仅存的电量和外界的志愿者取得联系。

有老人待得太久，没了耐心，非要下车，不过列车员很快安抚下来。也有老人家属看到王洁佳发的微博，私信联系她，说联系不上老人，十分着急。老人没能排队充到电，她告知对方车上情况。

列车长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漂亮小姐姐”，在解决问题时有理有据，镇定从容，也给了她不少信心。陈文也收到不少朋友的安慰。她很快停止“哭哭唧唧”，只希望这场雨快点过去，到家吃上一顿热乎的火锅。

漫长的等待后，一些列车运行已逐步恢复。7月22日，中国国家铁路集团有限公司官网发布消息称，南北方向京广高铁、郑州往东方向的郑徐高铁保持安全畅通。

7月22日晚上，邓程程身边的一些乘客听说了有列车启动的好消息，都心情高涨，唱起了歌，和素不相识、同居车厢两天多的“邻居”合照。

T122次列车。7月22号晚上，大家听说火车可能快开动了，焦灼情绪舒缓了许多。受访者供图

Z146：火车头去抢险，乘客滞留车厢；被困70小时，到家后先洗澡

7月22日晚接近9点，诗诗乘坐的Z146次北京发往贵阳的列车终于缓缓启动，继续向贵阳方向驶去。

本来20日早上坐火车去重庆出差的诗诗，因为车次取消，临时买了这趟开往贵阳的列车，准备在武汉下车先回家，再转车去重庆。20日下午3点，火车突然临时停车，此刻的列车停在了黄河岸边，黄河的水涨上来了，诗诗放眼望去，铁轨距离河面还有一米。而岸边已经有大片的土地被淹。

Z146次列车。路过黄河看到的黄河水涨。受访者供图

诗诗还以为和往常一样，只是临时停车，等待了几个小时后，列车却丝毫没有要发动的迹象。人们的情绪集中爆发在了当天晚上，列车突然断电了，空调停了，厕所不能冲水。列车员向大家解释，车头走了，去抢险了。诗诗刷新闻看到列车K559在他们前方发生了倾斜，她估计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不得不滞留。

长时间的没电，列车像一个大蒸笼一样蒸煮着乘客们，焦躁的人们只能挤到车门处通风。到了21日凌晨，车头才回来，电来了，诗诗才睡下。

车上贩卖的食物，质量也是肉眼可见地下降。第一天，诗诗买的鸡腿饭35元一份，到了第二天火车上的餐食就只要15元，肉菜没有了。火车上的食物被买空了，列车员们下车去为大家采购食物。到了21日中午，火车调转了车头，乘客们被拉回了新乡站。

Z146次列车。列车火车上15元的盒饭，伙食变差。受访者供图

诗诗数了一下，停靠在新乡站的列车总共有三列，到了22日，那个她判断堵在他们前面的K559也来了。

21日，Z146 里的乘客看到对面列车的滞留乘客们可以下车购买食物，便要求也要下车，但却被告知，因为Z146在新乡站是不停靠的，和车站没有合作，所以他们不被允许下车。随着时间的推移，车站的东西被买空了，乘客们建议下车出站购物，但被告知这必须要请示领导。等到了22日早晨，诗诗和其他乘客才被允许下车出站购物。诗诗出了站，新乡站内站外静悄悄的，没有列车发车，没有乘客，路上行人寥寥。一些店铺还开着，但停电了。

Z146次列车。路过黄河看到的黄河水涨。受访者供图

车上的日子是难熬的，诗诗只能在床上躺着，偶尔乘客们之间会闲聊，也有乘客生病，诗诗所在的车厢有人牙疼发烧，也有人慢性病发作需要药品。21日，诗诗还处于绝望和焦虑中，不知道何时车会开，想着自己的行程被耽误了，要去重庆出差的工作可咋办。

到了22日，她已经接受了车开不走的现实，给家人打电话，想要找到新乡的亲朋能够接应。曙光在22日傍晚来临，列车员通知他们又将调转车头，继续向南。有想要返回北京的旅客可以下车，许多人下去了，但又回到了车上，因为没有列车开往北京，他们只能继续跟着列车驶向贵阳。人群中又充满了希望，人们开始谈论接下来的旅程，互相推荐各地的美食和景点。

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话题。晚上11点半，列车抵达郑州站，站台上空荡荡的，郑州站下车的人很多，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只是诗诗的身上黏黏的，她好几天没有洗漱了，自己都能闻到身上所散发的气味。

Z146次列车。路过郑州东站时的场景。受访者供图

23日早上6：45，Z146终于到达了武昌。回到家，诗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避雨”的Z238：雨在郑州，往北倒开；雨到河北，再往南开

22日上午10点，鹤壁淇县火车站的站台陆续来了几辆物资车，乘客们纷纷透过玻璃窗张望。此时，他们已经在河南滞留了44个小时。物资车的到来，让大家稍微安心了一些。

肖蔚然19岁，家在长沙，在沈阳上大学。今年的期末考试安排得很晚，19日下午考完最后一门，肖蔚然就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奔向沈阳北站。

Z238，21:39从哈尔滨西出发，途径18个站，历经35个小时，要在第三天早上8点半抵达广州东。肖蔚然从沈阳上车时，是20日凌晨两点。她选择了考完后发车时间最近的这趟列车，就是为了早点回家。

但20日当天下午1点多，火车进入河南境内的安阳后，就速度变慢了，“走走停停”，到达新乡站时，已是下午4点多，晚点了一个半小时。

肖蔚然原本在看书，没怎么看手机。但火车停在新乡，就不走了。肖蔚然看了手机微博才知道，郑州那边的暴雨超出想象。当天晚上，郑州地铁5号线透水事故的视频流传网络，让她意识到水灾的严重程度。

Z238次列车。鹤壁淇县站，窗外另一列滞留的火车。受访者供图

远在长沙的父母，在微信上嘘寒问暖。“家人说，如果火车受阻的话，到了下一站就下车，买机票赶紧回去。”肖蔚然的双胞胎妹妹，其实就在新乡上学，但已经放假回长沙。妹妹担心姐姐的安全，在“郑州暴雨互助”的文档中填了Z238的求助信息。

20日晚上，乘客们已经开始有些烦躁情绪。肖蔚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21日上午，乘客的焦躁情绪已经很明显，许多人不停询问列车员“什么时候开车”。

21日的郑州水灾正是最严重的时候。Z238次列车做出了决定，鉴于暴雨正往北移，列车将返回哈尔滨，但允许乘客自愿在新乡站下车，按里程退票，由乘客自行安排行程。“但要填写申请。下车后就不能再上车了。”

这趟南下的列车，超过一半的人在新乡下了车。肖蔚然身边的一个乘客去新乡投靠一个朋友。此时，新乡的雨也大了起来。21日中午，Z238启动，往北驶去。“一开始是中速，后来洪水上来了，就慢速前进。”

如注大雨在窗玻璃上蒙上了一道模糊的隔层。肖蔚然看到，列车外的农田都被黄色的洪水淹没，后来洪水漫上铁轨。两个多小时后，火车停在了鹤壁市淇县。这一停，又是一天一夜。

坐了两三天的硬座，让人背疼、尾椎骨疼。肖蔚然不时要去车厢连接处站一会儿，看看风景。“列车员说，后面郑州淹了，前面安阳也淹了，我们卡在中间，走不了了。”隔着一条铁轨，肖蔚然看到，对面还停着另一列玉溪—昆明—北京西的列车。

大部分人的手机，在20日就没电了。绿皮火车上又没有足够的电源插孔，大家面临手机关机、和家人失联的问题。乘务员在餐车加了一个排插，还不够，一位乘客把随身携带的排插也拿出来。“几十个人，就用这两个排插给手机续命。”充电的队伍也排了很长。

Z238次列车。绿皮车缺少电源插孔，大家利用两个排插，排队充电。受访者供图

一些乘客变得烦躁不安。肖蔚然看到，一位20多岁的女士通过微信和家人抱怨，“她说等了很久，感到很绝望，表情看着特别沮丧，还哭了。随后，她就低头趴在桌子上了。”

肖蔚然原本计划，火车返回到石家庄时，她就下车，去机场买机票回长沙。现在这个计划也泡汤了。21日一天，妈妈担心她，打了四五个电话，问她是否安全，吃的什么饭，累不累，睡得怎么样……21日晚上，由于硬座车厢空了许多，肖蔚然终于可以躺着睡觉了。

不巧的是，这两天肖蔚然来了例假。上车时携带的卫生巾也用完了。妹妹在网上帮她发信息，希望有人送去支援物资，包括卫生巾。

Z238次列车。22日上午，终于等来了救援物资。受访者供图

22日上午10点，三四辆车的物资，终于运到淇县站。工作人员越过铁轨，搬运来一批救援物资。“水果、方便面、纸巾、瓶装水之类的。”如此一来，之前略显紧张的物资供应，变得轻松了不少。

但肖蔚然去询问卫生巾时，列车长回答，“他们送错了，送来的是尿不湿”。列车长带着肖蔚然去另一个车厢，找一位女乘客，“她带的卫生巾比较充足，我就问她借了四片”。

22日，此次强降雨带已经转移到新乡、鹤壁、安阳等河南北部和河北一带。肖蔚然在微博上看到，石家庄也下起了暴雨。晚上将近7点，Z238通知说，将再向南，开往郑州。此时，距离20日在安阳第一次停车，已经超过55个小时了。离开淇县没多久，肖蔚然在手机上看到，新乡东高铁站也被淹了。

23日早上，在郑州站停留一夜后，Z238终于启动，往南开去。肖蔚然说，大概晚上8点，就可以到家了。

Z236：被困三天三夜，“只想回哈尔滨”

“中心思想，就是回哈尔滨。”从来没有哪个时刻，黎木兰像今天这样无助；也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这么多人如此不约而同地想念故乡。

22日晚至23日早上，Z236次列车的1000多名乘客，经历了多天以来最艰难的一夜。为了让列车路线转折，绕道京九线向北，他们几百人不断向列车长提出诉求，彻夜未眠。

Z236次列车。23日早上，列车从郑州折往商丘，走上京九线，绕行山东、天津，前往哈尔滨。

Z236，其实是Z238次列车的反向编号。19:45从广州东发车，历经19个站，于第三天早上6:48抵达哈尔滨西。黎木兰亲友5人于7月19日登车，遇上河南的暴雨和洪灾，几天以来在河南境内反复“前行—折返”，多次滞留，已经过去了三天。

28岁的小伙子张林老家在黑龙江牡丹江，这次带着妹妹、未婚妻一起回去，打算举办婚礼。由于车票紧张，担心路上出差错，他放弃了15日至18日的票，买了三张19日的硬卧票，然后又买了三张哈尔滨到牡丹江的动车票。按计划，他们应该在21日达到哈尔滨，下午一点多就能到家。

20日，火车行驶至河南的信阳、漯河时，旁边的乘客说，“这怎么淹了呢？”张林观察窗外，才发现，洪水已经涨了起来。他看到外面的一辆金杯面包车，“淹过轮子了”。再往前，看到一些地方的山沟出现了塌方，“有人用沙袋去堵”，他才意识到严重性。

下午1点多到达郑州站，刘先生上了车。没想到火车开动20分钟后，Z236停在了郑州站与郑州北站之间的海棠寺站。滞留一天一夜后，直到21日下午3点多，火车继续开往新乡。但在新乡，Z236又停了一天一夜。

Z236次列车。23日凌晨，回哈尔滨的旅客们，在郑州站列车外打地铺。受访者供图

这趟列车，载有2000多名旅客，一半以上都是前往东北的。由于暴雨的侵袭，郑州全市都投入了紧张的救灾工作。火车上的物资开始紧张起来，刘先生说，“非常拥挤，信号时断时续”。

张林说，带的东西早已吃完，每次到饭点，都要排起长队，“有时候要排两三节车厢的长度”。说到这里，张林对乘务组的组织工作有些意见。“虽然列车长也说了，给老人、小孩免费提供吃的，但实际上，每次排队，就那几个会抢的人把吃的都抢完了。后面的人排到，也没东西了。”他形容这两天的状况说，“旱的旱死，涝旳涝死”。“实际上，很多人一两天都没吃什么了。”

人数众多，他理解这项工作的难度。但他认为，乘务组手里有每节车厢乘客的人数以及老人、孩童、孕妇信息，“应该每节车厢平均分配物资。不然就导致靠近的车厢，一下子全把东西包圆了，远一点的车厢啥也买不到。”

21日，大家终于可以下车，把新乡车站几个小店的物品“洗劫一空”。

郑州、新乡两次停车，已经超过50个小时。张林三人在卧铺，每天无聊，就打牌、睡觉。车上不时有广播，寻找各种感冒药、胃药、尿不湿等，乘客们也积极响应，济他人之所难。许多人每天的朋友圈里，就是配上窗外的情景，表达“好烦”。但22日晚上，列车长的一个通知，让所有人不安了。

Z236次列车。广州—哈尔滨的绿皮火车上，大多是老人、农民、打工族。受访者供图

由于河南北部和河北的暴雨，前方铁轨被淹，出现塌方，无法前行，列车通知，将返回广州东。该通知引起一片反抗声音。夜晚11点多，列车又改变决定：“返回郑州，在郑州安排专班高铁，把大家送到北京。”

但凌晨到达郑州后，并没有出现专班高铁。有乘客说，“当天不可能有高铁”。乘客们又回到了“反对开回广州”的声音上来。“就算继续等着，不开也行。但不能回广州。我们就要回哈尔滨！”

“终于赶上婚期了”

张林说，并非大家闹情绪，实际上，过去的三天三夜，乘客们很理解当前的水灾形势，克服了身体、精神、经济上的诸多困难。“别的不说，火车上东西贵，一袋鸡肉五六十，一天三顿，你说这三天，花了七八百的也有，花了上千的也有，身上的钱都花光了。”

高铁时代，仍然选择绿皮火车的，大多是老人、农民、打工族。“而且我们回家都有事要办。我们都是在珠海、惠州这些很远的地方打工的，把我们送回广州，我们去哪儿呢？”黎木兰说，下一个车次的票也已经卖出，不可能再运载他们这一批乘客，这意味着短期内大家就回不去了。

“为什么大家的情绪会爆发？”对于23日凌晨在郑州站的集体申诉，张林解释说，如果提前一天或两天，列车方面说要往广东折返，那么乘客可以选择在武汉、长沙等地下车，换乘飞机、高铁回家。“但现在，我们都忍了三天三夜了，你现在把我们拉回广州，我们这三天都白挨了？”

23日凌晨，许多人的精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一些人忍受不住，离开了郑州站，还有人带着孩子去往新郑机场。但大部分人躺在站台上休息。一位乘客说，“有钱的能折腾得起，坐飞机坐高铁，像我这打工人是折腾不起了。我也没力气了。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我只想回家，回哈尔滨。”

Z236次列车。广州—哈尔滨的绿皮火车上，大多是老人、农民、打工族。受访者供图

此时，大家是那么地想念哈尔滨，想念东北。

张林说，许多在广东打工的农民工，都三五年才回家一次。任何一次旅程的延误、中断，都会把大家的计划全打乱。“一般人也就请个7天、10天的假，路上要3天，本来回家就没几天。现在已经耽误4天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家。上班族回不去，可能工作就没了。你说大家急不急？”

张林自己请了半个月的婚假。他2017年去广州，2018年认识女朋友，2019年8月第一次带女朋友回牡丹江认亲。此后两年没再回家。他本打算，这次回家结完婚，去北京或深圳玩两三天，算“度蜜月”，“没想到被河南水灾困住，我们就在火车上‘度蜜月’了。”

结婚日子，原本定在7月25日。之所以“不挑良辰吉日”，定在此时，出于三个原因：7月底8月初是农闲的时候，亲友都有空；这个季节“黄瓜、小菜、小水果，晒的那些李子、小苹果之类的都下来了，都能吃到”；学生们放假，能来参加婚礼的人多。

家里人发微信问候，也不再关心婚礼，只说“安全回家就好”。21日那天，眼看前途不明，张林告诉父母，婚期延迟至8月4日。

老家结婚有大席、小席，家里人只能帮忙订酒席、车队，但化妆、礼服、装饰这些，必须年轻人操办。这都要花几天时间。“我俩打算，在家办完婚礼，就直奔广州，该工作工作了。已经没有玩的心思了，钱都花差不多了。”

23日凌晨6点多，经过郑州铁路方面的协调，列车长宣布，目的地为郑州至北京段的乘客下车，另作安排，东北的乘客从京广线绕行商丘，经京九线北行天津，直达哈尔滨！

许久之后，大家才陆续确认了这一消息。全列车的人沸腾了。乘务组开始统计人数。大家激动地互相报喜：“马上就要开车回哈尔滨了！”

23日早上8点半，火车驶离郑州，11点到达商丘，往北而去。至此，Z236已经在河南滞留超过65个小时。

张林在一个微信群发出8月4日的电子请柬，“可以赶上婚期啦！”其他东北乘客纷纷祝福、撒花，“恭喜恭喜，多生贵子”。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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