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长城老师,摄于2019年3月27日)
2020年6月24日,宁阳一中南门。一对老门柱,几棵苍翠柏。门里东侧的一座小院内哀乐低徊,摆满了各界人士敬献的花圈,人们陆续走进这个小院,送别赵长城老师。
赵长城老师出生于1927年,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毕业于曲阜师范,曾任教于抗美援朝残废军人学校。1955年,宁阳一中建校后的第二年调入该校任教,直至退休。赵老师在这里工作生活了六十余年。
2020年6月22日,赵老师因病去世,享年94岁。
6月22日傍晚,铅云低垂,连绵了一天的雨一直在下,突然接到同学发来的一条微信:“赵老师走了……”虽然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我知道,赵老师真的走了。四天前刚刚见过赵老师一面,竟成了永别。
6月17日,同学问及赵老师的近况,赵老师的女儿说“临终前陪护”。同学随后跟我联系,说赵老师可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第二天我们去看望了赵老师。
“爸爸,你的学生来看你了!”赵老师的女儿对赵老师说。
赵老师虚弱地躺在床上,半睁半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应答,右手不停地在床沿上摸。我们知道赵老师想摸我们的手,便赶紧伸手过去握住了老人的手。赵老师嘴里不停地发声,我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我们知道他想说话,知道他是在尽力给我们打招呼。
过了一会,赵老师松开了我们的手,用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然后像往常捋头发一样,习惯性地从前额一直捋到头顶,顺势手心朝上放在后脑下枕了一会。
这个时候赵老师是安静的,表情是安详的,像是在静静地听我们在旁边说话,随后便渐渐进入半醒半睡的状态。
我们不忍再打扰老师的安静,便来到外间屋里。听赵老师的女儿说,老人家已好几天不能进食了,就这样在床上躺着,身体在自然地衰老……
听赵老师的女儿说,近日赵老师曾让她用轮椅推着,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几乎转遍了所能转到的每一个地方。临走之前,赵老师最后一次看了看他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一辈子的学校,算是对这个世界作了最后的告别。
我一直记得那天赵老师右手从前额捋到头顶,顺势手心朝上枕在脑后的那个动作。“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赵老师一生简朴,生活简单,淡泊名利,不知赵老师那一举动,是否是他老人家临终前心境的昭示和对人生的感悟——此生无憾矣!
见过赵老师最后一面四天之后,赵老师去了,走完了他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我是赵老师的学生。三十年前,我在县城一中上高中的时候,赵老师已经在这里工作了30多年,六十多岁了,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的老教师,基本不再教课。之前赵老师没教过我,或许因为有缘,我才有幸跟随赵老师学习。
有一段时间,我们的语文老师有事请了假,学校便让赵老师给我们代课。赵老师个子高大,一头黑发,面目清瘦,身板硬朗,衣着朴素。课堂上,赵老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虽然给我们讲课声音不大,但他的课堂语言却有种很强的穿透力和吸引力,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在当时的我们看来,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赵老师几乎无所不知,尤其是他的古文功底和文史知识,更是信手拈来,随用随取,让我们大开眼界,望尘莫及。赵老师给我们讲《史记》,讲《红楼梦》;给我们讲文天祥,讲梁启超,讲鲁迅……再难懂的课文,赵老师总能讲得深入浅出,酣畅淋漓。我们都爱听赵老师讲课,都很敬重他。
第一年高考,我落榜了,无奈之下进了补习班,准备来年再考。赶巧这一年补习班一开学,赵老师又来给我们代了一段时间的语文课。
记得那年校内教室不够,学校临时租用了校外别的单位家属院里的三间瓦房作为补习班教室,学生宿舍还在原来的校园里。每天去教室上课,我们都要从学校东院墙边上的一个小铁门出去,横穿一条五、六米宽的马路,左拐二十多米才是那家单位家属院的大门,进门后是一条小路,前行四、五十米,小路尽头才是我们的教室。
那时候,路面都还没有硬化,到处坑坑洼洼。有一天晚饭后,下过一场雨,我们正在补习班教室里上晚自习,赵老师突然来了。同学们亲热地跟赵老师打招呼。赵老师那么大年纪了,又不当班主任,仅仅是一位临时给我们代课的老师,但他不顾路上泥泞难走,大老远的来看我们上自习,同学们无不深受感动。
“赵老师,天黑路滑,我们送您回去吧!”几个同学说。
“不用不用,我有手电筒,过来看看你们。”赵老师一边说一边无意间按了一下手电筒的开关,教室内顿时多了一束亮光。
放学的时候,我们跟赵老师一同往回走。因担心赵老师年纪大,脚底下打滑,我和两个同学一直跟在赵老师的身边。我没想到的是,赵老师自己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却还不时地用手电筒照照身边我们几个同学的脚下。说实话,那是一只普通的手电筒,光线并不很强,但赵老师那不时的一照,却仿佛是一道亮光,照进了我因高考落榜而昏暗了很久的心里,仿佛一下子让我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
在赵老师给我们代课的日子里,还有一件看似很小,但却让我感激不尽、一辈子难忘的事情。
有一次写作文,赶巧那天我的作文本只剩下了最后两页,一篇作文没写完,我只好转到反面去写了一页,完了之后交上去了。几天之后,作文本发下来,我猛然间觉得比我原先的那本厚了许多。仔细一看,我才发现后面被人订上了一本新作文本,两本本子合而为一,平整到位。我一下子明白了,是赵老师给我订上的!在刚被批阅过的那篇作文里,有赵老师用笔给我圈点的错别字和错用的标点,——好细心的赵老师啊!因为这一件事,好几次我都想当面对赵老师说声谢谢,可每当面对他的时候,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我对赵老师的感激之情。从那之后,我只有以极好的态度听赵老师讲课,以示对他的敬重。
赵老师前后两次给我们代课的时间都不长,加在一起也不过三个月,但跟随他学习语文的日子,却是我求学路上一段终生受益而难忘的日子。高中毕业迄今三十多年,赵老师给我批阅过的那篇作文我一直留着——也是中学时代保留下来的唯一一篇作文,从中学带到大学,大学毕业后又带到工作单位,几次搬家我都没将它弄丢,至今仍悉心放在一个信封里珍藏着。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去看望了赵老师。临走的时候,赵老师一直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出门外。最后,赵老师拽了拽我不周正的衣领,给我捋了捋前衣襟上的褶子,依依不舍地目送我远去。
那一次,在赵老师的目送下,我走向了我的未来……
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成家立业,一晃就是十七年。十七年里,我都没再见过赵老师。
2007年春天,我在《中国教师报》网上读者论坛担任版主,有一天《中国教师报》记者带着从论坛上征集的问题去采访《谁是最可爱的人》、《我的老师》的作者,已87岁高龄的魏巍老先生。
“印象最深的是《我的老师》这篇课文。想请魏巍老师再一次谈谈,一个好老师会给学生的一生带来怎么样的影响?”这是我请魏巍老先生回答的问题之一。没想到魏巍老先生认真地给予了我答复。魏老说:“老师带给学生的影响是深远的。老师的言行会对学生产生深远的影响,这是因为孩子的心像一张白纸,是圣洁的,纯洁的,所以这时候老师的一言一行对孩子的影响非常深刻。另外,孩子刚接触世界,对一切都感觉新鲜,这时候学习的东西会在大脑中留下非常深的印记,甚至影响他一生。所以老师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行为世范’,给孩子们做好的榜样。”魏老的话语重心长,再一次让我体会到一个好老师对学生的一生该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禁不住想起了赵长城老师。
这年(2007)年底的一天,我去看望赵老师,带去了载有记者访谈文章《当老师就是要爱孩子:魏巍先生答<中国教师报>读者问》的《中国教师报》,还有我珍藏了十七年,经赵老师批阅过的那一篇作文。赵老师说我带去的文章和报纸,是我送给他的最好礼物。
2008年8月24日,88岁高龄的魏巍老先生与世长辞。8月29日晚,《中国教师报》记者、编辑王琰老师发短信给我说,第二天他们要去参加魏老的追悼会,并说去年魏老先生还回答过我提的问题,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话没有。我当夜写了篇《“我的老师”:三哭魏巍老先生》,发给了王琰老师,文章刊登在2008年9月3日的《中国教师报》(第262期)上。

在这篇文章中,我写到了魏老的那篇《我的老师》对我的影响,写到了跟蔡芸芝先生影响魏巍老先生一样影响了我的赵长城老师。
2009年1月7日(农历2008年腊月二十三)这天,我再次走进县城一中,走进赵长城老师家里,去看望赵老师。
刚进门的时候,师母对去年曾经来过一次的我一时没能认出来——毕竟80多岁的老人了,健忘是很自然的。
“去年这个时候新国来过的,还带来了有魏巍照片的《中国教师报》哩!”赵老师在一旁提醒师母。
“是的,是的,来过,来过!”师母一下子想起来了。
“魏巍去世了!”听到赵老师提到魏巍的名字,师母立即为之一振,忽地抬起头来。从师母的眼神和话语里,我读出了她对魏巍老先生去世的惊异和惋惜。
“师母,魏巍老先生去世这事我也知道了……”我一边说,一边把带来的《中国教师报》呈给师母,说:“我写了篇文章,文章中写到魏巍老先生的散文《我的老师》对我的深远影响,还写了赵老师曾经对我的关爱和影响……”

“我看看,我看看……”师母忙不迭地接过报纸,戴上老花镜翻看,神情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专注,令人为之动容。

“当年魏巍将军的风度真是难忘啊!”年事已高的师母一下子来了精神,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半个多世纪以前跟魏巍先生见面时的动人场面里,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师母说,1950年上半年的一天,魏巍将军在赴朝鲜前线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前夕,来到山东省曲阜师范作报告。
“当时在学校大操场上,我们全校的师生都听了,那时我二十来岁,我跟你赵老师1949年考入曲阜师范,是同班同学。”师母开始有些激动起来,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十多年前的报告现场,“魏巍当年也就30岁左右,已经是将军了,那天他穿一件军人风衣,风度翩翩,你不知道魏巍当年是多么英俊啊!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亲自听魏巍给我们作报告,后来魏巍就到抗美援朝前线去了,再后来就读到了他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
是的啊,二十来岁的师范学校女学生,现场聆听身穿军人风衣、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30岁左右的魏巍将军的报告,那种对军人的崇拜之情必定是十分的强烈!时隔半个多世纪,八十多岁的师母对当时的情景依然记得十分清晰,更不难想象当年魏巍将军的风度和魅力。
“那时候魏巍的作品是不是就已经很有影响了?”我问师母。
“当时他别的作品影响还不是很大,”师母说,“自从《谁是最可爱的人》发表以后,魏巍的名字就家喻户晓、名震全国了,一时间几乎没有不知道《谁是最可爱的人》的,也几乎没有不知道魏巍这个名字的,影响太大了!……”

随后,赵老师和师母你一言我一语讲述起当年抗美援朝时期的一些往事,时隔半个多世纪,记忆模糊处,还引起了两位老人的争论,但师母说,她清楚地记得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是在1950年10月25日。
回忆往事,两位老人变得十分健谈,谈到高兴处发出爽朗的笑声,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他们的年轻时代——那是多么温馨幸福的回忆啊!
因我一直没有赵老师和师母两位老人的照片,这次专门带了相机来,提议跟老师一起照几张相,两位老人十分高兴。
“我去请照相师傅!”赵老师说。
我说我有相机。
赵老师说:“咱还得合个影哩!”
说完,赵老师就要到街上去请专门照相的师傅。我说,老师你在家歇着,还是我去吧。赵老师说他知道照相馆在哪里,出去校门不远就到。
不一会儿,赵老师就请来了照相的师傅。

赵老师开始忙忙活活地搬椅子。我想帮忙,赵老师根本不让我动手,师母也在屋里忙着找凳子。看着两位老人忙活的高兴劲儿,我不住地按下快门,拍下了一个个镜头。

“还有两盆花哩!”赵老师将室内的两盆花搬出来,放在院子里一个圆形水泥板上,旁边是两把椅子,这就是我跟赵老师和师母照相的简单场景布置。

这是从我高中师从赵老师学习直到工作近近二十年后,第一次跟赵老师和师母一起照相。

照完相回到屋里,师母再次双手捧起那份《中国教师报》来看;赵老师则神情专注地看着另一期《中国教师报》上我的一篇散文——《珍藏的作文本》。

这篇作文于2007年以《怀念恩师赵长城》为题参加《中国青年报》社举办的“感恩母校 感恩家乡”大型征文活动获得三等奖)。

从两位老人的神情里,我看到了老师满心的欣慰和幸福……
“我觉得还是当老师好!”
师母边看报纸边不时地将目光从报纸上移开,抬起头来对我说,“老师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人有感情,学生不是机器,机器没有没有感情……”师母简短的几句话道出了她对教师职业的理解和挚爱,也让我深刻体会到老师的为师之道就是要对孩子们有感情,对教育有感情,要爱孩子。
随后,我跟师母谈起了赵老师给我们讲课的生动有趣。
“上课得让学生愿意听,只要学生愿意听你的课,就会喜欢你教的学科,他就会喜欢你这个老师,就不会在课堂上睡觉……”师母说,“一中的很多老师,尤其年龄大些的,大半以上,包括已经退休的几个老校长、副校长,县里的很多老干部,都是你赵老师的学生,全国各地的那就更多啦,只要有空他们就来陪你赵老师玩哩!”
赵老师一生在教育战线上默默无闻,兢兢业业,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以高尚的人格、严谨治学的的态度,传道授业解惑,教书育人,培养了无数的得意弟子,遍布全国,桃李满天下。

说起赵老师的学生来,师母满脸的自豪和骄傲。赵老师在一旁听着,一会儿沉思,一会儿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相信,赵老师从事了一辈子教育,当老师的体会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得完的,也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得了的,但爱学生、爱教育一定得是他最深刻的体会。

“孩子,你记住:无论做什么事,做就要用心去做……”交流中,赵老师跟我谈起了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幸福观,“人这一生,身体终究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唯一能够留下来的就是一个人的价值。大人物是这样,小人物也是这样,能做大事做大事,不能做大事把小事做好。无论做大事还是做小事,只要你尽心去做了,给社会留下值得纪念的东西,你就是不朽的,这就是你的价值。比如你写文章,写不了大部头的,就写小点的,无论多小的文章,哪怕有一丁点价值,只要你努力过,曾经写过这么一页,你死了之后,身体没了,但你的文章留下来了,你文章里的精神价值留下来了,留给了他人,留给了社会,有这么一道痕迹,这就是你的价值……”
“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那就算没白过,没白活……”我插话道。
“对,你说的很对!”赵老师接着说,“我不嗜烟酒,不打牌,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看报,我和你师母每年都订六七份报刊,不读书报是不行的。像《读者》、《青年文摘》、《思维与智慧》、《炎黄春秋》等等都是我们爱看的报刊。我们现在心情很好,心情好就是幸福……”
赵老师虽已83岁高龄(2009年),但耳不聋眼不花,思维还很敏捷,语言十分清晰,体格硬朗,身体健康,我想这与他多年不间断读书看报、心态平和应该有很大关系吧!

“人得有精神,”正在埋头看报的师母抬头面向我,笑着说,“好多年了,我头疼、腰疼、肚子疼,还有鼻炎,我是多种病菌的‘奴隶’,但我一直在跟病菌搏斗……”师母风趣幽默的话语,积极乐观的精神,还真让我看不出她也已经是80多岁的老人了。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2009年那次看望过赵老师和师母之后,转眼之间又是几年过去。
我打听过原来的同学,听说师母已于几年前过世,享年88岁。赵老师腿脚已经不灵便,有时需要坐轮椅。孩子不在身边,聘请了一位男护工照顾赵老师的生活。
2019年3月27日,我再次来到县城,看望93岁高龄的赵长城老师。
敲开恩师家的大门,护工把我领进屋里,说这个钟点赵老师睡醒了,正好该起床活动喝茶了,然后走进卧室,对正躺在床上的赵老师说:“你的学生来看你了!”
“学生?谁啊,在哪里?”屋内传出赵老师惊喜而又急不可待的说话声。
我走进赵老师的卧室,赵老师正要起身。
“赵老师,我是新国,”伏在赵老师床前,我说:“我是新国,来看看您!”
四目相对,赵老师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我,分明一时记得不得我是谁了,但赵老师的目光仍然是那么的慈祥,像初春的阳光般投向我,让我感到全身温暖。我知道,那是恩师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我的能量。
“快去外屋坐下,”赵老师说,“我起来,一会我们坐着说话喝茶!”


护工给赵老师穿上外衣,又给他穿鞋。赵老师自己细心地系上胸前的一排纽扣,从第一粒开始往下,严严整整,一粒不落。我看得懂,教了一辈子书,赵老师一向严谨治学,关爱学生,面对前来看他的学生,仍不忘一种身正为范的仪式感。

搀扶着赵老师在沙发上落坐后,我问他:“老师您自己能拄着手杖活动不?”
“能!”虽已93岁高龄,但赵老师耳朵不聋,听力很好,听我一问,他赶紧说:“我现在能活动,能吃能睡!”
“只要一听说有学生来,他特别高兴,”护工说,“谁谁谁是他的学生,谁谁谁在什么机关、什么部门工作,他能不停地絮叨半天,特别的自豪。”
“我老家是邹城,”赵老师坐在沙发上,时而静静地听护工和我说话,时而冒出几句:“我来这里五十多年了,嗯……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对这里有感情……”赵老师说,“离不开这里!”
从赵老师的话语中,我们能理解赵老师的心情,多年来,孩子们在外地,他和师母哪里也不去,就是感觉住在自己的老窝里心里踏实。
“老师您一辈子工作在宁阳,”我对赵老师说,“您一辈子都献给了宁阳,桃李满天下啦!”
“我教了三十年高中,(每级学生)三年,两个班。(大学)毕业就成了宁阳人……”

我们的谈话再一次将赵老师的思绪带回半个多世纪以前,唤起了他对往事的美好回忆。
“我的学生遍地都是!”赵老师自豪地说。
说起他的学生,赵老师重新焕发了青春一般,密密深深的皱纹掩盖不住满脸的兴奋和骄傲。
平时常有学生来看望,赵老师年事已高,加上多年不见,赵老师记得我的模样,但一时却叫不上我的名字了。
我找出手机里存的十年前我跟赵老师和师母的合影请赵老师看,赵老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个是我,赵长城,这个是我老伴,”赵老师指了指照片,对我说:“这个是你!”
“你还记得学生叫什么名不?”护工提醒赵老师。
赵老师仔细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我,微微摇了摇头,说:“想不起来了。”
护工拿来纸笔,让我把名字写给赵老师看,他说我写出来,赵老师看了就能想起来。
赵老师看了看我写的名字,又看了看面前的我,说:“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赵老师记忆重新再现,一下子回到十年前那天照相时的情景里,高兴地说:“这张好,这张更好!”
我请护工给我和赵老师拍张照片留念,赵老师满心欢喜:“对,照相,照相,留个纪念!”

赵老师坐在沙发上,我紧靠着他,请护工给拍了张照片。
“还照不?”护工问赵老师。
“照,照!上外边去照,光线好!”赵老师指了指屋里的一盆花,对护工说:“你去布置布置……”

赵老师说的布置布置,意思是弄出个照相的场景来,十年前我来的时候,赵老师腿脚灵便,精神抖擞,不停地张罗着搬花盆、拿凳子,在他心里,照相也要有照相的仪式感。
赵老师家的院子里有张水泥小圆桌,已陪伴了赵老师和师母几十年,几年前师母已经过世了,这张水泥小圆桌继续陪伴着赵老师,是一件不可或缺的“重要”家具,冬天在上面晒点东西,夏天放上几盆花。

护工搬来两盆花草,一盆是屋里的那盆,另一盆是从门外窗子底下搬来的兰草,十年前我们照相时,水泥小圆桌上放的两盆花中就有这一盆。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赵老师坐在轮椅上,面前是两盆碧绿的花草,生机勃勃。
赵老师不吸烟不喝酒,喝茶、读书看报是他一辈子的两大嗜好。
“老师,您还坚持读书看报不?”我问赵老师。
“看,我每年都订杂志……”
“还是您喜欢看的《炎黄春秋》、《思维与智慧》吧?”

“三份杂志哩,还有《读者》,”赵老师说,“每天都看,不读书看报不行,我的精神食粮!”
赵老师每年都订六份报刊,他最喜欢看《炎黄春秋》、《思维与智慧》和《读者》。

赵老师卧室内的床头边有张小书桌,收拾得很利落,上面放着他的书报、文具和茶杯,这是赵老师读书看报的地方。阳光照着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小相框,里面放的是孔子像。
“杂志上的小字还能看清了不?”。
“大点的字看清了,字小了就得戴镜子。”说话中,赵老师又捧起了他心爱的杂志。

除了每天让护工推着轮椅带他到校园里转转看看外,赵老师每天坚持自己拄着手杖在院子里活动。虽然已有93岁高龄,但赵老师思维还比较条理,思路还比较清晰,我想这与他坚持读书看报不断学习不无关系。
“老师爱读书学习,学生得好好向您老人家学习!”看着赵老师这么大年纪了还热爱看杂志,我由衷地钦佩。
“我得向你们年轻人学习!”赵老师抬起头来,诚恳而又认真地说道。我没想到恩师——一个93岁的老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一下子把我和护工都逗乐了。这是何等的虚怀,何等的境界,他那博学而谦虚的品格,对我的言传身教,定会让我受益终生。


在我起身要告辞的时候,赵老师让护工拿来一支笔和一个记录本,一边说一边在那个小记录本上认真地写下几个字,虽然写得很慢,但我能看出他在一丝不苟地写:
王新国.学生.读者.老师.
乍一看,我没看懂什么意思,静静地等赵老师写完。赵老师用笔指着那几个字,一停一顿地解释,我才明白他的意思:我是他的学生;他喜欢看《读者》杂志;我是一个老师。
最后,赵老师又在这行字的上面加了一行小字
2009年3月27日,王新国来……
(本来赵老师心里想写2019年,结果误写成了2009年。)
赵老师边写边对护工说:“我的学生很多,新国是当老师的,我们俩是同行!”他在为我是他的学生且是个当老师的感到自豪。
我要走了,赵老师拿起手杖,执意要站起身来送我,被我和护工劝住了。以前我来看他,临走的时候赵老师都是亲自送我到门口,目送我走出老远,还不停地朝我挥手。这回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让赵老师送我,虽然他能拄着手杖走动,但毕竟已是九十三岁的老人了。
最后,赵老师对护工说:“那你去送送新国吧!”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别忘了送到大门口!……”
2020年6月22日,赵老师走了。四天之前的6月18日,我和同学见了老人家最后一面,竟成了永别。
赵老师,真的走了。
6月24日,端午节前一天,是赵老师出殡的日子,各行各业来了不少人,大多都是赵老师的学生。我和同学来了,一起送恩师最后一程。


写副挽联献给恩师:
一身正气立足讲台诚意教书桃李满天下
两袖清风扎根教坛潜心育人英名留乾坤
“人这一生,身体终究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唯一能够留下来的就是一个人的价值,大人物是这样,小人物也是这样。能做大事做大事,不能做大事把小事做好。无论做大事还是做小事,只要你尽心去做了,给社会留下值得纪念的东西,你就是不朽的,这就是你的价值……”
谆谆教诲言犹在耳,恩师却已驾鹤西归。
赵老师:一路走好!
(写于2020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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