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乐溪
“四个赛季,三次冠军,首尝败绩。”
因为周子其等主力缺席,北京十一学校辩论社丢掉了2013年北京市辩论联合会冠军。
这是纪录片《真实生长》中的一幕。彼时学校正实行下午4:15后学生可自由支配时间的政策,一些非硬性考试和活动被安排在课后。
周子其发布了题为《还“自主”以自主》的文章,质疑学校挂羊头卖狗肉,“严重威胁到了我校社团建设和学生成长”。
一声惊雷,炸起回响。这篇文章传开后,周子其和同学们在接下来一周都没有被安排课后考试。
“并没有硬性强制你考试,你把这个本身就理解错了。”作为其导师,历史老师李亮认为周子其此事做得欠妥。未向老师问清规则就发出控告,“这不是往我们身上栽赃吗?”
并不是只有李老师有类似的感觉。
周子其发公开信的第二天,语文老师南红英在课上与学生讨论起《改造我们的学习》。“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对联,被贴在教室走廊,火药味不轻。
“北京十一学校diss人不是靠写信就是靠写诗,文化人啊!”对于十年前高中师生就能彼此叫板,屏幕外网友叹为观止。
「震撼」,是《真实生长》导演张琳接触几位片中少年时的深切感受。
“(当时)作为一个硕士毕业还工作了两年的人,我看到这么一群小朋友,感觉自己这大学跟白上了一样。”
播出仅3集,《真实生长》在腾讯视频播放量就超过3500万,这样的数据出乎张琳的预料。
真实是这个时代的奢侈品。但一部承载三位年轻人高中生活的纪录片,就能够告诉我们世人需要什么样的教育,亦或下一代的未来如何生长么?
项目历时10年后破土而出,我们与导演聊了聊背后的故事。
《真实生长》于2012年夏天“发芽”。
被确认为国家办学体制和高中特色发展改革试点的北京十一学校,变化接踵而至:实行走班制后,学生自主选择导师,任课教师的办公室直接搬进课堂,周子其和同学可以用“书记”李亮老师的电脑玩dota、点外卖。
李希贵校长收到了学生关于军训改革的万言书,鲁迅主题教室内,大家脱掉校服开始讨论“自我”;“学生内阁”在征集大家自习时使用手机的意见,一场文理分科是否合理的辩论赛在学生与老师间展开,而优胜属于年轻后生们。
面对改革,有人如鱼得水,也有人措手不及。
“感觉每天都会被很多人压着”,从外地转学过来的李文婷发现一方面山外有山,另一方面以前考不好,老师会直接找来把你说哭,“现在都没人管了”。
老师们也很焦虑。张琳记得拍摄时采访年级主任王春易,谈到学校里不少老师曾找她哭诉。“老师们难过的原因在于,他们觉得再也抓不着学生了,我想给你辅导作业,但连学生在哪我都不知道。”
一切都在动态变化中,对于扑面而来的各种声音的捕捉,造就了《真实生长》的迷人性。
不少人关心周子其、李文婷和陈楚乔三位主人公的命运,张琳理解大家的期待。但考虑到对拍摄对象的保护以及拍摄纪录片本身的用意,并不会把后续跟踪拍摄的素材很快就放出。
“对我们来说,《真实生长》不是一部成功学励志片,而是三个孩子寻找内驱力的故事。我们当时选人唯一的标准,是这场教育改革能给不同的人带来什么。对于三位主人公未来究竟成就了什么(的期待),不在我们的考量之内。”
在张琳印象中,三个孩子是在众多拍摄对象里、命运般跳进镜头的存在。
非典型学霸周子其热爱历史,有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鸿鹄之志,但面临着理想与现实的挣扎,当导演开玩笑说,未来可能女生会因为你在银行的工作而嫁给你时,少年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每个人都在面临成长的烦恼,我们通过片子,其实希望大家去探讨一些永恒的关于人性的话题。”在张琳看来,对爱情的向往与受挫,是周子其人物命运中非常重要的一面镜子。
转入出国班的陈楚乔少了高考焦虑,但在社团活动尝试拍摄自己第一部微电影作品时,她需要应对新人导演普遍遭遇的困境:找钱。
微电影社拍摄一部校园僵尸片需要筹集数千元,楚乔与社员们将之前拍摄的短片制成光盘售价20元,“80张会销售一空”的想象,抵不过最终只卖了275元的残酷。
话不多的乖乖女李文婷,一开始是让张琳比较困惑的孩子。
从创作者希望抓取角色戏剧性的角度出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婷很少去参与学校活动,与人交集也不多,“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去讲述她的故事。”
但随着少年自然生长,最初着急“没有拍到什么”的张琳从文婷身上找到了很多共鸣,“二十年前的我,就是跟文婷完全一样的小女孩。”
面对镜头,文婷不像周子其或是楚乔那样习惯于侃侃而谈,但内心有着很多自己的想法。她报名了舞蹈社的街舞学习,母亲希望她未来做医生或老师,而文婷觉得律师以及信息工程,才是自己更想报的高考志愿。
文婷的导师、物理老师方习鹏,可能是很多人心目中高中时代的“大魔王”老师,一丝不苟地严抠学生成绩。课堂点名提问大家战战兢兢的场景,让弹幕里刷起一片“梦回物理课堂”或是“大型社死现场”。
为《真实生长》做配乐的王凯基是北京十一学校校友,对此深有体会。
片中方老师第一次亮相,教室气氛瞬间变化,“这段音乐怎么听起来这么熟呢,”张琳感觉。后来才知道,王凯基给方爷搭配的“战歌”引用了《教父》的主题音乐。
“方老师是大家很熟悉的那种老师的形象,但我们不是把他当作所谓改革负面例子来呈现的,只是不同理念上的碰撞,”张琳告诉叨叨。
“老师们凑在一起开会唇枪舌战时,太有意思了,我看有人说是‘被动触发辩论技能’(笑)。”
李亮和黄娟老师亦师亦友、与学生打成一片,方老师更像是用心良苦的大家长,对学生鞭策即是关心,也是保证这场改革能够稳妥向前的托底者。
在他的指导下,文婷的成绩有了明显进步。“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改革最本质的目标是让每个学生找到最适合ta的教育方式,那么方老师的存在以及他和文婷的故事,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但一部长线跟拍的纪实作品,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明确思路的。
大约6年前,《真实生长》的片名还是《教育突围》,更侧重对围绕北京十一学校进行的教育改革的事件纪录。
“这个名字本身就说明了一些当时的立意,或者说它想表达的东西,”张琳坦言。“但做完第一版成片,我们在内部就把这个东西给否了。”
“推翻的原因在于,我们无法在2016年就为这场改革找一个落点,比如你要拿三个孩子的高考成绩,来评判这场改革是成功还是失败吗?没有任何人能这么讲。”
如果时光倒流得更远,2014年刚做完纪录电影《飞鱼秀》的张琳,是以后期剪辑的身份加入《真实生长》的。
当时项目进入高三拍摄阶段,在学校蹲点是摄制组的日常。“学校很支持我们,给批了一间办公室放器材,还给了一间宿舍休息,大家拿饭卡能去食堂吃饭。”
张琳记得跟学校师生逐渐熟络起来后,“几乎没有人管我们在那里拍什么,是一个非常自由创作的状态。”
在手机微信还不流行的年代,老师们成为摄制组的情报员,不时通报着少年们的踪迹。想拍什么和能拍到什么无法预设,纪录成为了生活方式本身。
在张琳看来,这有点像自我修行的过程,“你不仅仅是在做一份工作,而是用很长时间完成对于拍摄对象、对整个事件的理解,甚至对于我们自己的理解。”
「生长」本身,就是一个熬人的过程。
随着项目继续跟拍三位主人公进入大学阶段,各方面的困难与资金压力导致摄制组人员流动。人最少时只剩下张琳与项目发起者两个人,努力以最低成本维持拍摄。
但她希望为这个项目的破土,做最充分的准备。
有一次项目要在韩国参与提案大会,张琳只身一人从北京飞去釜山。考虑到现场多语种翻译会造成信息折损,她提前拜托在韩国做同传的同学,将中文演讲稿翻译成韩文,自己则用英文向评委阐述。
“那天现场开始之前,我把稿子给到两位同传,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欣慰和满意的笑容,感谢我提前把工作都做好了(笑)。”
片子进入包装阶段,因为觉得周深首张个人专辑《深的深》中有首歌特别适合做片尾曲,张琳专门给周深团队和词曲作者每个人都写了小作文,阐述对《白墙》这首歌的理解,以及音乐与故事的完美契合。
《真实生长》的监制周浩,曾形容张琳的执着是在「赌玉」。赌成了便是温润有方的珍宝,赌不成,则是顽石一块黯然无光。
而张琳「赌」对了。从2018年参加广州纪录片节提案大会开始,她主动承担起项目导演的身份,为《真实生长》找到了另一个方向的表达:以「人」作为故事内核,教育给人带来了什么,我们又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在与腾讯视频达成合作后,2019与2020年,影片又先后获得第12届釜山国际影视节目展BCM提案大会“最佳内容”、第18届广州国际纪录片节“中国故事”优秀系列纪录片等多个奖项。
有了新的投资注入,《真实生长》恢复团队化运作,一方面是继续补拍,一方面把过往素材做系统整理。
“这在后期剪辑阶段是非常给力的。”张琳举了个例子,“比如我现在说要找周子其在高二教室里某一天写作业的特写镜头,目前可以通过搜索很快定位到素材在哪。又或者关于军训这件事情,拍摄素材中有任何人曾经提到过,都可以把它很快拎出来。”
青春记忆不可复制,《真实生长》用镜头记录下一群年轻人鲜活生动的高中时代。如今十年过去,三位主人公对于片子中呈现的懵懂青涩甚至争议碰撞,已能一笑置之。
而被网友戏称为“李老师社死现场”、酒后吐真言的李亮老师向校长炫耀“我的学生非常厉害”的场面,据张琳导演透露李老师本人已经看过了,“请求我们稍微剪掉了一点喝得更满面红光的(笑)”。
一粒种子开花结果,有时需要等待天时地利人和。
2021年,《真实生长》进入后期制作,经过一年多的调整完善,赶上国家“双减”政策利好与腾讯视频以“人间真实”为主题、发力社会现实系列纪录片的规划,终于在今年与观众见面。
最近在关注弹幕的张琳发现,年轻网友会把片子当喜剧看。
比如周子其和李老师探讨军训公共意志是否侵犯个体自由时,大家会调侃这是“李亮老师被怼的一生”;黄娟老师引导学生探讨物质与精神时出现内部分歧,黄老师兴奋的样子被网友定义为“老师前排吃瓜”。
“没想到大家有这么丰富的(讨论)参与感在里面,我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也特别有时代特点。”
导演还关注到,知乎上有一些长篇大论的科普贴,有经历过北京高考的过来人总结当时的高中教育模式,“很多让我们都觉得大开眼界”。
创作者与观众互动更加及时和真切,这是纪录片进入「网生」时代的一系列积极变化。从纪录片创作角度,张琳也坦言《真实生长》从时长到剪辑节奏,都会因为播出渠道而有所考量。
“我举个特别小的例子。周子其他们教室后排有块展板,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我可能只放3-5秒镜头。像徐老师(剪辑指导徐小明)他们以前是从电影行业过来的,风格非常隽永。他就问我你这么多字也看不完啊,我回答说徐老师,大家可以暂停看,徐老师就没话讲了(笑)。”
上千小时的素材浓缩成4集30分钟左右的篇幅,取舍变得很重要。确定主题后,《真实生长》被精剪成三幕剧的结构,这也是片子头2集在腾讯视频一次性放出的原因。
“第一集人物都是一个功能性的出场,服务于那段时光的描绘,到第二集大家才能了解到三位主角是怎样的人,到第三集会看到他们遇到挫折与现实问题,最后一幕则是个人命运的转变。”
张琳告诉叨叨,仿佛连续剧般跌宕辗转的剧情,在剪辑时会很用心设计每集结尾究竟放什么,才能勾住观众的注意力。
“这不就是一部校园剧吗,感觉节奏比电视剧的节奏还快、信息量还大,”有网友在纪录片的播放页评论道。
聊到主人公进入大学阶段的拍摄,因为异地以及学校环境的差异,长期蹲点变成了回访式拍摄。
“周子其以后是赚大钱了,还是去当历史老师了,对观众来说真的有意义吗?”对张琳而言,她并不想拿他们当下在做什么,来给过去的故事盖棺定论。
“我们关注的还是每个人内心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变化)。在对几个人有了解的基础上,会更加有选择性地拍一些内容。比如对周子其而言,打游戏是他青春记忆里很重要的一条线索。几个主人公的成长,他们的思维方式与问题来临时的应对,这与观众是有连接的。”
关于《真实生长》的第二季,包括纪录电影、短视频等其他内容体裁都在规划中,但一个前提也许是前景光明。
“目前看来(反响)是超乎预期的,”借助视频平台会员付费、贴片广告等模式,张琳并不讳言希望《真实生长》能获得一个比较好的回报。“我的观点就是一定要收回成本,才对得起所有创作人员,才能够让这个行业形成一个正向循环。”
与《真实生长》一起度过的8年,也是张琳自我生长的过程。
高中时代的她曾是别人眼中的乖乖女,“小时候我妈给我用手画一个圈,我是不会出这个圈的,让干嘛就干嘛,高中也没有什么精彩故事,只不过说成绩还行(笑)。”
那时候做纪录片,可不在张琳的理想规划中。因为弹钢琴想过去搞音乐,作为理科生,有段时间还特别痴迷于环保。
大学挑选专业,张琳选择新闻系的原因,竟然是当时考得好会被媒体采访,家里人对这个职业并不陌生。“我妈就说你去读个新闻,这样以后也能像采访你的记者一样有份工作(笑)”。
踏入纪录片行业十余年,《真实生长》是张琳第一部真正署名导演的作品。更多时候,她以剪辑和剪辑指导的角色参与项目,“我没有做导演的瘾。”她笑言下一部导演作品随缘,要看能否生长出新的表达欲。
“之所以《真实生长》这个项目会成为导演,是因为我有一种必须要讲出这个故事的渴望。”
陪伴少年们走过人生重要阶段的这几年,也让张琳开始反思教育给自己带来了什么。而想成为怎样的人,如何为梦想找到内心真正的驱动力,这可能是人们需要终生推敲的命题。
《真实生长》中,毕业回到母校演讲的学长谈起自己做DJ时要说服爸妈,“如果我这次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那就让我犯这个错误吧,因为我还年轻。”
但如果拉开注视的空隙、回看青春时我们会意识到,人生哪有非黑即白的评判,所谓进退对错,皆是真实生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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