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加学校 评论（中美元首二度视频会晤）

文/徐亦凡

编辑/漆菲

首次“云会晤”四个月后，中美两国元首再度坐下来“面对面”交谈。

去年11月，中美元首首度进行视频会晤

2022年3月18日，中美元首再度视频会晤

北京时间3月18日晚9时，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应约与美国总统拜登视频通话，就中美关系、俄乌战争、台海局势等议题进行了1小时50分钟的对谈。这是两人第四次以中美元首身份对话，两人去年11月的视频会晤历时约三个半小时。

2022年3月18日晚，中美领导人通过视频会晤

习近平指出，去年11月我们首次“云会晤”以来，国际形势发生了新的重大变化。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面临严峻挑战，世界既不太平也不安宁。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世界前两大经济体，我们不仅要引领中美关系沿着正确轨道向前发展，而且要承担应尽的国际责任，为世界的和平与安宁作出努力。

拜登则在会面中重申了中美之前达成的“四不一无意”共识——美国不寻求同中国打“新冷战”，不寻求改变中国体制，不寻求通过强化同盟关系反对中国，不支持“台独”，无意同中国发生冲突。

去年元首视频会晤被期待为两国关系转暖营造氛围，今年恰逢中美发表“上海公报”50周年，本该是两国重寻“融冰”初心的良好契机，可随着俄乌冲突的加剧，本就处于谷底的中美关系再蒙阴翳。

世界局势骤变，不仅中美该如何扮演大国角色备受关注，中美关系本身也深受诸多变数困扰。关键时刻，两国元首的直接沟通更显必要。

尽管中美未公布具体对话细节，但双方均认为此次通话是建设性的，并责成两国工作团队及时跟进。美方高级官员还形容，这是一次“直接、坦率、详细且极为实质性的”对话。

这正是元首会晤的题中之义，即便持有殊异的观点或意识形态，也要保持沟通对话，政治解决冲突永远胜于兵戎相见。

“中方不接受任何外来胁迫和压力”

俄乌冲突是眼下外界最关心的议题，也是本次元首会晤的谈论重点。

此前的3月14日，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与中国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杨洁篪在意大利罗马进行过会晤，双方已就中美关系和俄乌战争进行沟通，时间长达七小时。

3月14日，杨洁篪与沙利文在罗马会晤，讨论中美关系与乌克兰局势

这一会面被美国媒体形容为场面“激烈”，但双方就乌克兰局势进行了“实质性讨论”。白宫当时称，两位官员“强调了保持美中之间开放沟通渠道的重要性”。

当西方国家纷纷声援乌克兰、要求强力制裁俄罗斯之际，中国一直秉承“劝和促谈”立场。因此，近来美国持续发出警告信号，表示中国若为俄罗斯提供支持，可能会被殃及制裁。

华府担忧，中国会为俄罗斯提供军事和经济援助。尽管这一说法早就遭到中方的驳斥，美方依然表示疑虑。

元首会晤前的一场记者会上，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宣称，拜登将在与习近平通话时阐明，若中国采取任何行动支持俄罗斯的行为，“我们会毫不犹豫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之后，《环球时报》和《中国日报》引述不具名的中国官员的话反击称，中国“决不接受美国威胁胁迫的做法”，若美国采取的措施损害中国的正当利益，损害中国企业和个人的合法权益，中国“必将作出强有力的回应”。

上述中方官员还说，这次视频会晤是美方提出来的。“从发展中美关系以及在乌克兰问题上劝和促谈、敦促美方采取正确立场的需要出发，中方同意了美方这一提议。”

与拜登会谈时，习近平清晰指出，乌克兰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中方不愿看到的。中方历来主张和平，反对战争，这是中国历史文化传统。我们向来从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出发，独立自主作出判断，倡导维护国际法和公认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坚持按照联合国宪章办事，主张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这些大的原则是中方处理乌克兰危机的立足点。

3月19日晚，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介绍会晤情况，他指出，中方将继续根据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本着客观公正的态度，独立自主地做出判断。

王毅强调，我们决不接受任何外来胁迫和压力，也反对任何针对中国的无端指责和猜忌。

此次会晤后的美方记者会上，美国媒体最关注的也是中方如何回应拜登以及如何对俄乌局势进行表态等话题。但美国政府高级官员坚称，拜登没有对中国提出具体要求，只是阐述其对局势的评估以及他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该官员强调，“中国将自己做出决定。”

白宫在会晤后发布的通话纪要中写道，“拜登总统概述了美国及其盟国和合作伙伴对这场危机的看法……还申明了中国对俄罗斯提供物质支持的影响和后果。”

白宫新闻发言人普萨基则在会晤后的新闻简报会上重申了类似观点，但没有详细说明这些“后果”是什么，或者美国将如何定义“物质支持”。当被问及作为世界最大出口国的中国有没有可能面临贸易关税或制裁时，普萨基说：“制裁肯定是我们工具箱里的工具之一。”

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RIAC）总干事安德烈·科尔图诺夫（Andrey Kortunov）向《凤凰周刊》表示，他认为中方的立场是俄罗斯有所预料的。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是根据俄罗斯总统令组建的联邦咨询机构，与他共同担任委员会主席团成员的有俄罗斯前外长伊万诺夫和普京现任新闻秘书佩斯科夫。

“中国没有加入西方和国际社会对俄的全面制裁，也对谴责俄罗斯行动持保留态度，我认为俄方高层对此会非常感激。”他解释说，“由于中国与俄罗斯和乌克兰都保有广泛的良好关系，加上冲突的确不符合中国的利益，因此俄国内对中国呼吁和平解决危机的立场也是理解的。”

对于拜登在谈话中针对中国的“警告”，科尔图诺夫指出，如今这场危机中，美国显然在试图拉拢更多国家以建立更广泛的联盟，这个联盟甚至囊括了一直以来与美国敌对的委内瑞拉和伊朗。

近期美代表团突访委内瑞拉，试图要求委内瑞拉向美直接提供石油以换取对委制裁松绑。另一方面，伊朗核协议谈判近期取得了进展。“但这些不意味着美国会重新考虑其一贯的对华政策，很大程度上应该会维持现状。”科尔图诺夫说。

在他看来，中国之于美国要比委内瑞拉和伊朗“重要得多”，短期内美国不太可能主动挑衅，因为如果要同时对抗俄罗斯和中国，对美国来说将是一个棘手局面。

中美如何减少误读误判？

相较会晤前双方隔空交锋，从最终的会议纪要来看，双方语气较为和缓。

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刁大明向《凤凰周刊》指出，从目标意义而言，中美存在一定程度的共识，即希望避免乌克兰危机事态升级，但要如何实现目标，中美存在不同看法，“美国仍是坚持以全方位制裁逼退相关方，甚至以胁迫的方式向中方提出所谓‘配合’的要求，中国则希望以劝和促谈的和平方式解决危机。”

刁大明提到，中国正通过高频度的外交互动发挥负责任的大国作用，与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社会进行广泛沟通协调，元首会晤前，中美高级官员在罗马会谈，此前，中国也与俄、法、德、欧盟等多方有过沟通。

“无论是元首层次还是高级别外交官员层次，中国都在密集展开互动，希望达成更多共识来推进问题和平解决，中国也在向乌克兰提供人道主义援助。我们的立场非常明确，做法也是行之有效的。”刁大明说。

中方向乌克兰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更值得关注的是，习近平在会晤中坦诚提出，中美关系之所以出现目前的局面，直接原因是，美方一些人没有落实我们两人达成的重要共识，也没有把总统先生的积极表态落到实处。美方对中方的战略意图作出了误读误判。

刁大明解释，这恰恰是拜登“四不一无意”表述未落到实处的表现。在他看来，背后原因有多种，表面来看原因是，拜登在国内的政治控制力不够强，做政策调整时会面临极大压力，不容易实现快速调整；但深层次讲还是美国部分政客存在对华战略意图的误判，在拜登原则性表述的框架下，仍在坚持对华战略竞争。

清华大学社科学院国际关系学系教授达巍向《凤凰周刊》解释说，这一方面反映出美国内部政治可能存在不一致观点，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因为拜登政府的政策 本身就存在言行不一的情况。

达巍认为，由于前期积累问题过多，当前中美关系向好发展还为时过早，但相较特朗普政府时期，两国关系逐渐趋于稳定，两国领导层的沟通机制也正渐进解决一些问题。

但俄乌危机对眼下中美关系仍是一大挑战。达巍提到，由于美国极为重视乌克兰战事，中国的立场无疑会对中美关系产生影响，“但中国的立场大概率不会让美国满意，中国也不可能按照美国完全满意的方式去做”。

达巍认为，即便不对俄罗斯提供援助，中方也不可能与美国完全站在同一战线。“中国会站在相对中立的立场，即对双方都有一定理解和支持。”他表示，与此同时，中国也一直在与各方沟通，为乌克兰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战争影响外溢，台湾问题敏感性上升

毕竟，战争与制裁带来的影响让任何国家都难以独善其身。

在3月8日的中法德领导人视频峰会上，习近平曾指出，当务之急是避免紧张局势升级，甚至失控。在18日此次视频通话中，他再次谈到“当务之急”：继续对话谈判，避免平民伤亡，防止出现人道主义危机，早日停火止战。

对于美国所热衷的制裁手段，习近平表示，因全方位、无差别制裁而受罪的还是老百姓。“如果制裁进一步升级，还会引发全球经贸、金融、能源、粮食、产业链供应链等发生严重危机，使本已困难的世界经济雪上加霜，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拜登在会面中提及，支持以外交手段解决乌克兰危机。只是就目前而言，制裁依然是美国的首选。

科尔图诺夫坦言，在美国不断加大对俄制裁的过程中，中国企业或担心违反制裁会带来后果，尤其那些与俄罗斯有合作的中国企业，未来在合规方面估计会非常谨慎，“俄罗斯商界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事实上，制裁造成的连带影响已经产生——当西方对俄罗斯祭出史上最严苛的经济和能源制裁后，全球能源价格上涨，不仅让中美民众切身感受到“开不起车”，接下来还可能进一步造成通货膨胀。

在4个月前的视频会晤中，习近平讲过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历史是公正的，一个政治家的所作所为，无论是非功过，历史都要记上一笔。”

这一次他再度强调，形势越是复杂，越需要保持冷静和理性。“任何情况下都要拿出政治勇气，为和平创造空间，为政治解决留有余地。”

中方为解决危机给出了自己的方案。如习近平所说，中方已经提出关于乌克兰人道主义局势的六点倡议，愿向乌克兰和受影响的其他国家进一步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各方应该共同支持俄乌对话谈判，谈出结果、谈出和平。

习近平也提醒美国称，其与北约也应该同俄罗斯开展对话，解开乌克兰危机的背后症结，化解俄乌双方的安全忧虑。

但这也暗示了中美两国在俄乌问题上分歧难解——美国持续施压俄罗斯，中国则希望美国与北约反思其行为。

3月19日，外交部副部长乐玉成在介绍元首会晤相关情况时亦提出“不能把小国当枪使”。乐玉成表示，现在国际上出现这样一种现象，大国怕卷入矛盾冲突对自己造成伤害，便对小国开空头支票，让它们挺在前面当“马前卒”，甚至利用其打代理人战争。

外交部副部长乐玉成发表演讲时表示，“不能把小国当枪使”

他批评称，“一边让自己的军火商、银行家、石油大亨赚得盆满钵满，一边让小国民众去承受多年难以愈合的战争创伤，这是极不道德、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此外，乌克兰危机也让台海问题在中美关系中的敏感性不断上升。

拜登此次再次强调不支持“台独”，称反对单方面改变台海现状。但从现实来看，美国的行为显然难以让中国安心。就在3月18日当天，中国“山东号”航母在金门岛附近航行时，美军伯克级导弹驱逐舰约翰逊号跟随其后。

美国海军阿利·伯克级导弹驱逐舰拉尔夫·约翰逊号

此前数日，拜登政府在通过联邦政府2022财年综合拨款法案时，其中一项条款提到，“禁止美行政部门制作、采购或展示任何‘不正确标示’台湾地区与台当局所管理岛屿的地图。”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当时回应称，美方有关做法粗暴干涉中国内政，妄图借所谓台湾地区地图问题大搞政治操弄，制造“两个中国”和“一中一台”。中方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和坚决反对。

习近平在会面中同样指出，美国一些人向“台独”势力发出错误信号，这是十分危险的。台湾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将会对两国关系造成颠覆性影响。

中方采用“颠覆性影响”这样的表述，正是基于美方小动作不断的现状。刁大明认为，未来一段时间内，美方显然要进一步强推“印太战略”，在亚太地区渲染所谓“威胁”。“美国在台湾问题上不断炒作介入，是为了不断渲染所谓‘中国威胁’；不断拉拢其在亚太的盟友。但这样做非常危险，不利于亚太地区的经济增长和稳定繁荣。”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拜登虽一再重申“四不一无意”共识，中美关系却始终面临挑战。

刁大明分析称，美方在中美关系上的否定性表述仅是底线，不足以有效推动中美关系稳定前进，美方目前的行动依然坚持所谓“大国竞争”的执念，这导致关于底线问题的表述不断被虚化，得不到有效执行。

但要在日益严峻的大环境中推进关系前进，并非易事。中美发表“上海公报”50周年之际，中方举办了诸多纪念活动向美国传递积极信号，为两国关系重回轨道创造氛围。

“上海公报”签署50周年，中方举办多场纪念活动

刁大明指出，中方在两国互动中秉持了融冰初心，美国则更需理性深思，从国家利益和人民福祉出发处理中美关系。“50年在冷战背景下，美方可以审时度势推进如此重大的外交动作，且被历史证明是完全正确的；现在则需要更大的智慧和勇气，超越偏狭且危险的冷战思维。”

（程靖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