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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妓女与士人的婚爱故事是唐传奇的母题之一，以此为题材的唐传奇很多，《李娃传》就是其中不可多得的珍品之一。《李娃传》塑造的女性形象———李娃也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千百年来熠熠生辉。《李娃传》又称《节行倡李娃传》，作者白行简，从“节行”二字可见作者对李娃的评价，对她的节行的高度颂扬。李娃的行为不仅揭示了在一个妓女身上所体现出的“仁”与“义”相兼得的瑰奇品性；而且反映了作者高于世俗的女性审美眼光和理想的审美观；从中可以窥见中唐时代之风气的淳浇，以及中唐小说家对“仁”与“义”的实践。

《李娃传》及其李娃形象

《李娃传》始载于《太平广记》卷四八四，注出《异闻集》，是唐代三大传奇之一。《李娃传》讲述的是妓女李娃与荥阳公子郑生的婚爱故事。天宝间常州刺史荥阳公有子弱冠，赴长安应举，居布政里，将访友于西南，过平康东鸣珂曲，见有娃妖姿要妙绝色立门。生不觉停骖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诈坠鞭于地，候其従者取之，累眄娃，娃亦回眸凝睇。讯之乃狭邪李氏宅，生乃具礼以往，娃喜，留生止其宅。生日会倡优侪类，狎戏游宴。岁馀，生就资财仆马荡然。于是“姥意渐怠，娃情弥笃”，娃跟老姥互设诡计，舍而逐之。

李娃形象

生“恚怒方甚，自昏达旦，目不交睫。惶惑发狂，罔知所措，因返访布政旧邸 。生怨懑，绝食三日，遘疾甚笃，旬余愈甚。”邸主怕他死在邸中，将他送往凶肆之中。作挽歌郎以自给。会生父入计，见以“志行若此，污辱吾门，何施面目，复相见也？”鞭之数百，“生不胜其苦而毙，父弃之而去。”后又被肆中所弃，沦落社会底层，“被布裘，裘有百结，褴褛如悬鹑。持一破瓯巡于闾里，以乞食为事。一日冒雪出来乞食，正过李娃新宅，疾呼：“饥冻之甚。”音响凄切，传入娃耳，娃连步而出，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自责绝弃之罪，赎身乃税一院调养之，岁康复。

李娃勤督其苦读，三岁而登甲科，又应直言极谏科第一，授成都府参军。娃欲归去奉姥，令结媛鼎族，以奉蒸尝。生固请之赴任，会生父亲授成都尹，生因投刺，遂父子相认，生父遂遣媒备礼迎娶娃，结为夫妇。后生累迁轶，至数郡。李娃被封为汧国夫人，四子皆大官。

李娃传小人书封面

李娃是唐传奇人物画廊里写的最好的女子，历来很受关注。她既有绝世的美貌，又理智有谋略。她在可望不可即的爱情面前能理智面对，选择放弃；但当郑生落难之时，又能及时给予救助，不计回报。“《李娃传》是唐传奇中的第一流的作品。作者塑造了一个贱民出身的崇高、优美的妇女形象，取得了杰出的艺术成就。”

李娃形象行为的“仁”品性

通过对文本及相关资料的研究发现，李娃虽然基于实际身份的差异放弃了郑生，但她对郑生一直充满了仁爱之心，她的仁不是一味的包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关怀和惦记，重视他的存在，明白他的人生价值，助他重新回归到他的人生轨道。试看李娃的“仁”：

一日大雪，生为冻馁所驱，冒雪出来乞食，疾呼：“饥冻之甚”。音响凄切，所不忍听。“娃自閤中闻之，谓侍儿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矣。’连步而出。”李娃对郑生声音的确定，可以看出她对郑生的惦念，但此时的郑生却是：“ 枯瘠疥疠，殆非人状。”娃意感焉，乃谓曰：“岂非某郎也？”生愤懑绝倒，口不能言，颔颐而已。

李娃救助郑生

娃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失声长恸曰：“令子一朝及此，我之罪也。”李娃以随身的绣襦抱起郑生，可见她对郑生的珍爱之情，看见的只是郑生在受苦，而不是他的破败不堪。一声“我之罪”暴露了她的仁爱之心，从中可窥见她的愧疚之情，也见她良心未泯，善良仍然是她性格中的主要方面；面对郑生的落魄，她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这一切表明她已承认郑生的沦落就在于他们这场财色交易。李娃不愿看到郑生沦落到如此地步，更没有逃避这一责任。

士人与妓女的爱情本是昙花一现，李娃身边又有那么多的达官贵族，李娃对郑生的顾念完全出于一片真情、一种责任、一种对爱情的坚贞。她与老姥的一段对话足以表明：“此良家子也，当昔驱高车，持金装，至某之室，不逾期而荡尽。且互设诡计，舍而逐之，殆非人行。令其失志，不得齿于人伦。”

李娃送郑生去赶考

“人行”、“人伦”二语展示了李娃的道德观念，她对社会伦理道德有着清醒的认识，并承认曾经的绝弃不合人行，下决心离开妓院去照顾郑生。然而同样是面对落魄中的郑生，郑父却鞭之数百，弃之而去，李娃和郑父的不同态度，显示了李娃的仁爱之心。侯忠义在隋唐五代小说史中说“我以为，从小说字里行间深入分析，李娃救助郑生的原因和动力，是良知复苏，人性回归下的道德赎罪行为，而不是爱情。”不管是道德赎罪行为，还是爱情，李娃的“仁”品性已呈现在这里。

李娃形象行为的“义”品格

李娃的“义”不是为一个人守身的“霍小玉”式的忠贞，而是一种对爱情的正视，不奢想名门望族，又敢于越出妓院，做自己想做的事。郑生处于困境，她及时地伸出援助之手，与之共患难。这种义是一种信义、一种责任感、一种没有任何约定和要求的以伦理形式反映的爱情真诚性。试看她与老姥的一段对话：

“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绝，杀而弃之，又困踬若此。天下之人，尽知为某也。生亲戚满朝，一旦当权者熟察其本末，祸将及矣。况欺天负人，鬼神不祐，无自贻其殃也。某为姥子，迨今有二十岁矣。计其赀，不啻直千金。今姥年六十余，愿计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赎身，当与此子别卜所诣。所诣非遥，晨昏得以温凊，某愿足矣。”这一说辞既表明了她对现实的深刻了解，也告诉老姥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助郑生。

帮助郑生取得功名后，李娃离其而去

她给自己赎了身，亲自去照顾郑生，前边是她设计离开郑生，现在又甘愿守在其身边照顾他，这是不是前后矛盾呢？认真分析一下，发现这并不矛盾，李娃当初离开郑生，是基于对社会伦理规范的认识，身份悬殊，结合无望；现在去帮助他是因为她本有一颗仁爱之心，让她舍弃一切去救助郑生。再试看李娃以下的行动：

“北隅四五家，税一隙院。乃与生沐浴，易其衣服，为汤粥通其肠，次以酥乳润其脏。旬余，方荐水陆之馔。头巾履袜，皆取珍异者衣之。未数月，肌肤稍腴。卒岁，平愈如初。”经过李娃的悉心照料，郑生恢复了当初的容颜。这其中李娃以“珍异者”衣之，突显了她对郑生的爱惜之情。李娃的积蓄都花在了郑生的身上，她原没有此义务，不求回报的付出让她越过了“贱民”的樊篱，成就了自己高尚的品格。

品行超越了出身的李娃

李娃照顾郑生平愈已尽到责任，而她还成全了郑生的人生理想。《隋唐佳话》、《唐语林》均记载“薛元超为所亲曰‘吾不才，富贵过人，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可见中进士成了很多寒族知识分子的人生目标，生也不例外。她陪郑生，“至旗亭南偏门鬻坟典之肆，令生拣而市之，计费百金，尽载以归。因令生斥弃百虑以志学，俾夜作昼，孜孜矻矻。”在李娃的督励下，郑生终于应直言极谏策科，名第一，授成都府参军。

郑生的成功更证明了李娃所作所为的价值。李娃协助郑生实现了所有士人的梦想，她的人生价值也发挥到了最大。到此为止，李娃的行为已超越了妓女的身份。但是不是这样就能结合了呢？李娃是否有此目的？娃提出“今之复子本躯，某不相负也。愿以残年，归养老姥。君当结媛鼎族，以奉蒸尝。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勉思自爱，某従此去矣。”李娃自始至终都很清醒，明白自己的社会地位跟郑生相差万里，她出于一种责任感救助了郑生，又出于这种责任感来成全郑生。

李娃不是一般的良家女子，乃“长安之倡女也”，这一身份，奠定了她“贱”民娼妓的生活基调，没有自由又唯利是图。娃不是她的名字，是美女的意思。李娃的登场，即显示了不凡，“阖一扉，有娃方凭一双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绝代未有。” 生在妓院，这样绝世的容貌本就是一种资本。“李氏颇赡，前与通之者，多贵戚豪族，所得甚广，非累百万，不能动其志也。”再看她的庭院，“门庭不甚广，而室宇严邃，延生于迟宾之馆，馆宇甚丽。俄徙坐西堂，帷幙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乃张烛进馔，品味甚盛。”

庭院的大小和屋宇的装饰代表了李娃的资历和身价，她已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妓女，而是情场打滚多年，人情世故经历了不少。而郑生刚弱冠，“时望甚崇，家徒甚殷”，被父称为“此吾家千里驹也”乃封建社会上层的公子哥。

李娃传的成功代表了中唐小说家的审美与志向

《唐六典》规定：“凡官户奴婢，男女成人，先以本色媲偶”。“在旧社会，妓院的存在和男子嫖妓具有某种合法性，在一定限度内并不受舆论与道德的谴责，这个限度只限于玩玩，如果越过这个界限，议成婚姻，则除了娶妓女作姬妾外，中层以上的社会舆论都是通不过的，这是一条不成文的礼法制度。《李娃传》的故事正是出在这个限度问题上。”李娃的妓女身份注定不能做荥阳公子郑生的配偶，也就没有义务去做她后来所做的一切，但她义无反顾地做了，成全了美好的节行。

白行简在篇末盛赞：“嗟乎，倡荡之姬，节行如是，虽古先烈女，不能逾也。焉得不为之叹息哉！”对李娃行为的赞叹，不仅表明了作者对于妓女的同情，更揭示了作者高于世俗的女性审美眼光和理想的审美观。

结语

李娃是唐传奇人物画廊中写的最好、最有人情味的女子。“行简此传，意在赞赏妇人操烈，李娃节行始弃终留，督励苦学，使生博取功名官禄，此为之节行。后人赞李娃，每亦在此，作者不以娃为娼女而薄之，赞其高格，终令名门公子与之结发，以理想化结合否定门第婚姻。”白行简超越世俗樊篱的女性审美眼光使李娃成为了身兼“仁”与“义”的人物画廊的典型代表。这种文人审美追求的转变，充分反映了中唐社会风气的变化以及中唐士人人生理想的转变，儒学的重振使这一变化又趋向了传统的伦理道德。唐传奇是文人意识形态的最佳反映形式，文人对传统伦理道德的重申，创作了一系列身兼“仁”与“义”的美好人物，在唐传奇的人物画廊中独占一隅，昭示着中唐小说家对“仁”与“义”的实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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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国,《李娃传》疑文考辨及其他——兼议《太平广记》的引文体例,文学遗产,2007年第3期。

李小华，千面娇娃,女性颂歌——从情节结构分析《李娃传》中李娃形象,德州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

崔真娥，从妓女到汧国夫人——从女性学的角度看《李娃传》，社会科学研究，2004年第4期。

柯蒂斯·P·艾德金斯，唐代传奇故事里的主角 (载于他和温斯顿·杨合编的《中国小说论集》，香港，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