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登云学校小姐多吗（登云街94号）

我曾提过的，登云街94号斜对面有一座老厂。

之所以称它“老”，是因为打我记事以来，它就矗立在那里，注视着我从牙牙学语到无知无畏。又之所以用“座”这个量词来形容，是因为我与“老厂”虽相伴十数年，但我却极少走进它，不清楚它有没有连片的厂房，有没有隐藏着的后花园。我想，如若有的话，那园里该有一湾碧水湖泊，有挂满桑椹的果树，甚至那数不清的嗡鸣的知了吧。显然，我没有去探索，并不是因为我对“老厂”不感兴趣，恰恰是因为我曾两次靠近过它，确切来说是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鼓了十足的勇气去冒险，但因天差地别的原因，我的两次冒险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让“老厂”在我心中留下更深刻的庄重感，时刻提醒我无论在哪个年月，“老厂”是打扰不得的，在瓦房鳞次栉比的街巷，它就该如丰碑如士兵般矗立，一览众屋小，骄傲更宠辱不惊。

“老厂”是国营的织绸的厂，所以人们其实更习惯称它为“绸厂”，原本我是计划去查一查地方县志，至少弄清它生于何年又卒于哪月，以避免在诉说它的故事时，出现明显的时空错位，让大家误以为我在编造。后来，懒惰的我又想着，“老厂”在故乡是有名的，至少在网络上应该能查到它最基本的信息吧。意外的是，在号称可以宅家看世界的互联网上，我竟找不到关于“老厂”的一纸信息。哎！这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时间真是一个十足无情的看客。

“热闹”，是“老厂”给我的第一印象，大约是在90年代初。那时，私家车是极少的，连公共交通也不多，印象中登云街好像没有过车水马龙的喧嚣，每天最热闹的，就是“老厂”的工人上下班，人来人往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缫丝织绸是很精细的工作，就像古代的刺绣需要匹配女性独特的细腻才能很好完成那般，“老厂”的普通工人大多都是女性。每到上下班的时候，她们就三五成群地从很宽很高的厂门进出，有的提着装有陶瓷盅的彩色网兜，有的戴着一顶不高的白白的帽子，叽叽喳喳地说笑着，那场面真是热闹极了。要说她们的年岁样貌，因为记忆的空白，我着实不能有实质性地描述。我只记得那时的她们都是很快乐又骄傲的，无论上下班的时间早晚，每次我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都是笑着的，仿佛在“老厂”工作都是很有意义又很荣耀的事情。被这样的快乐和骄傲感染着，连带着让我也觉得能够住在“老厂”的斜对面是一件骄傲的事，我想，这大概也就是我将“老厂”形容成登云街的一座丰碑的原因吧。

“老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热闹的呢？这里，我仍然想不起具体的年月，只记得那几年故乡的许多国营厂都改制或破产了，一时间，“下岗”成了很多人家都必须要面对的难题。于我而言，因为我的父母都不是“老厂”的工人，没有来自柴米油盐的真实感受，所以记忆中“老厂”的没落好像是一件时间很短的事情，就像电影里两个场景的切换，突兀又自然……

那时，我有一位远房的表叔在“老厂”担任采购科的小领导，因为没有坐班的限制，上班的时候，他总喜欢用玻璃杯泡一杯茶到我家的商店来和街坊邻居摆谈说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讲，讲他们外出采购的趣事，讲他们又去过什么地方，见过多少性格各异的人，当然也讲他们在出差的时候顺带品尝了多少的美食。这些不仅对我来说是新奇羡慕的，好像对其他的大人而言也是新奇羡慕的，所以我们都很喜欢他来我家的商店，呼应的，他似乎也很满意我们这些“听众”的表现，也就常常来我家的商店。有一天，表叔又在我家商店讲他们的趣事的时候，斜对面的“老厂”驶出一辆采购车，车上的人唤了一声“科长”，打断了商店里兴致正浓的摆谈，表叔也就在人们艳羡的目光中，如上台授勋的“将军”般缓缓登车，然后对“听众”们挥挥手交代一声，“回来我们再接着摆”，就又外出采购去了。说来奇怪，或许是那天的这个登车场景对我这个“听众”来说印象实在太过于深刻，所以这成了“老厂”在我脑海中最后的高光时刻。

跳过断层的记忆，这以后，“老厂”好像就不热闹了，进出“老厂”的工人慢慢的越来越少，而且她们不再说笑也不再感到骄傲。表叔这个曾经的采购科领导成为了最后留守“老厂”的人，他唯一的工作就是看守那些还没有被处理掉的不再运转的冷冰冰的机器。他还是常常端着一杯茶来我家的商店，只是后来，他讲的时间少了，大多数时候都在听，即使偶尔开口摆谈，话题也不再是曾经的采购趣事，讲的和其他街坊邻居摆谈的，也就一样家常了，也再没有“老厂”的工人唤他“科长”，大家都称他“老曾”。

又过了几年，冷清的“老厂”又忙碌过一段时间，是修故乡那座弯弯拱拱的桥的时候，“老厂”住进了很大一批从外地来的人，他们都留着寸头，穿统一的灰蓝色带条纹的服装。从我家商店的摆谈中，我断断续续的得知，他们都是在外地服刑的人员，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还得知好像要在狱中表现很好的，才有这次异地劳动的机会。那段时间，每天固定的时刻，“老厂”都会有成队成队的人从很宽很高的厂门进出，步伐整齐，口号洪亮，但即使有这一切，“老厂”也不复热闹。

为了不留悬念，最后，我再讲一讲我探索“老厂”的那两次经历。一次，是“老厂”热闹的时候，表叔知道我好奇带我从很高很宽的厂门进去参观，才走到进门不远的一个车间，听见厂房里轰隆的机器声，晃一眼里面穿梭忙碌的人，我就匆匆告别，那时，我虽很小却懂事地认为，“老厂”的人都是忙碌着做大事的人，我的好奇探索必然会打扰他们。第二次，是很多年以后了，“老厂”很高很宽的厂门已经很久都没有打开过，那天好像是搬走了最后一批机器，同样是在征得表叔的同意后，我和几个儿时玩伴进到“老厂”玩耍，想去找一找“老厂”有没有隐藏着的后花园或者去“老厂”那栋很高的楼的楼顶登高望远，拾阶几步，在将要踏进“老厂”那栋很高的楼的时候，我彻底打断了探索“老厂”的念头，只因那栋楼的入口有两扇带玻璃的黄色的木门，一扇门上的玻璃已经碎了，与“老厂”的萧条没落很相称。

而另一扇门的玻璃却意外地完好无损，布满尘的玻璃间镶嵌着一幅名叫《红梅花开》的画，画中枝干强劲有力，梅花鲜红耀眼，即使在冷清的岁月里，也依然透着顽强的生命力，孤傲更宠辱不惊，就如同在登云街如丰碑如士兵般矗立的“老厂”。

（特别鸣谢图创：三木胖成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