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学校（尼罗河畔的百态众生）

作者：正二位都承旨

在古代社会，教育的受众面并不是宽泛的，只有极少数特权阶级才有权享受系统教育的熏陶，因为会识别和书写文字能够将社会层级清晰划分，即出卖脑力者和出卖体力者。显然，掌握丰富学识的人更容易平步青云、迈入仕途，无须纠缠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生活，古埃及亦是如此。

古埃及是一个奴隶制国家，诞生于距今约7400多年的北非法尤姆（法雍）地区，先后经历了前王朝时期、早王国时期、古王国时期、中王国时期、新王国时期、后王朝时期。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对外战争的胜利，古埃及国家机构日渐完备，逐渐形成了以法老为核心的统治架构。在古埃及社会里，法老是最高统治者，享有裁断世间一切事物的大权。各色贵族和僧侣则是上层统治阶级集团的重要组成部分，占据着大片肥沃土地，拥有众多奴隶，其地位之高不容小觑。虽然剥削农民阶级和酒食肉林的状况长期存在，但是从客观上而言，奴隶制度的发展也促进了古埃及科技和文化的繁荣，特别是农学的萌芽、天文历法的修订和堤坝灌溉技术的发端，急需一批受过专业教育的人才补充。因此，古埃及教育便在这种大背景下发展起来了。

建造埃及城市

古埃及象形文字石碑和石像

启蒙的开端：家庭教育

在古埃及出现学校前，对幼儿的教育主要体现在家庭教育方面。即便后来学校或训练机构相继出现，也未曾动摇家庭教育在古埃及教育体系里的核心地位，家长仍然肩负着教育子女的重任。

古埃及的家庭教育，内涵多样、范围宽广、实用性强，不仅会传授给幼儿们普通的生活小知识，而且还会注重道德品质的培养，其中专业知识技能显得尤为重要，且一般采取“父子相传”的方式。通过对文物古迹的考订，不难发现，许多埃及家庭十分重视专业知识技能的传承，而统治阶级也对此有着一定注意。例如诞生于公元前1900年的《阿蒙涅姆赫特的教谕》里就阐述了法老对专业知识技能的关注，要求臣民应该教导子弟日日精进，努力成为“国家栋梁”。除此以外，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也认为，对专业知识技能传承的重视，深刻反映在古埃及社会的方方面面，他甚至列举出底比斯某高僧之家世传345代的案例。纵使这种说法存在故意夸大的嫌疑，但是通过对胡夫金字塔内象形文字的解读，发现了不少家庭世代把持某一职业的证据，即文士家庭的成员世代掌握书写和计算等能力、僧侣家庭的成员世代掌握祭祀和神礼等能力、木乃伊技师家庭世代掌握巧妙处理尸体的能力等。

夜幕下的狮身人面像

系统学习的延伸：学校教育

古埃及的学校教育，早在古王国时期（公元前2686-前2181年）就已经出现了。到了中王国时期（公元前2040-前1786年），随着在底比斯兴起的第十一王朝重新统一了埃及后，古埃及的社会经济获得进一步发展，法雍绿洲地区得到大面积开发。新开垦的土地成为国家粮仓，为社会提供了充裕的粮食，也间接刺激了大型水利工程建设和新城市的兴起。经济社会的繁荣，带来了文化教育的兴旺，各式各样的学校相继建立起来。

1.宫廷学校

宫廷学校，顾名思义就是专门为王室和贵族服务的学校，约在公元前2500年左右，古王国时期第四王朝的门卡拉法老就开始在自己的王宫中设立学校。在早期的宫廷学校里，通常五、六岁的贵族子弟会与法老的王子安排在一起玩耍和学习。至于教育内容方面，由于史料匮乏，至今仍无法给出一个较准确的答案，目前仅知道宫廷学校的教育是无规律、无标准的，因为法老有时也会加入到孩子们的玩耍队伍中去。不过，即便尚未得知宫廷学校的具体教育方式，但英国剑桥大学的历史学家们仍认为，古埃及的宫廷学校大概会教导孩子们一些诸如读、写、算或天文观测等基础知识，同时还会不定期邀请一些饱学之士举办课堂，给王子王孙们进行有关国家政治或军事等方面的学术探讨。

古埃及陵墓建筑群

法老图坦卡蒙和王后安克姗娜门

2.职官学校

职官学校，是指由国家官办的具备职业教育性质的学校，约公元前2000-前1786年间产生。这种携带明显职业划分的学校，必然源自于社会经济的发展。由于经济繁荣、政治事务增多，就需要大量的官吏进行管理，而各行各业也需要相应的技术人才。

中王国时期是古埃及历史上一段重要时期，追寻财富与贸易是当时埃及人普遍的共识。上文提到，底比斯第十一王朝重新统一埃及后，成功将孟菲斯附近的法雍绿洲进行开发，灌溉出了大片良田。法雍绿洲原本是一处沼泽，经尼罗河泛滥后形成了内湖。第十二王朝的法老阿美涅姆赫特一世慧眼识珠，发现了这片沼泽所蕴含的巨大开发潜力，于是他在位期间调集了大批工匠及民夫到法雍地区兴修水利设施，直到阿美涅姆赫特三世才宣告完工。大规模的堤坝和排灌渠道，把沼泽变成了千里沃土，就连法老也将都城迁移到这里，兴建了繁华的城镇和神圣的庙宇。

正在交战的古埃及军队

法雍绿洲旁新修建的城市

法雍地区的兴起和发展，促进了古埃及国内外贸易的活络，特别是新首都的确立，越来越多的商人、工匠、农民等人群汇聚其中，进一步刺激了造船业、手工业、纺织业、冶锻业的发展。考古学家在法雍地区附近的卡洪城遗址里，就发掘出部分商业文书和玻璃制品，有力证实了该地区的真实面貌，而在古埃及著名的权臣尼贝哈桑坟墓中，他们还发现了一副描绘了37个亚细亚人在部落领袖的率领下来到埃及的墓画，并且受到当地诺马尔赫（相当于地方州长）的友好接待。

尼贝哈桑陵墓壁画

纸莎草文献《死灵之书》

城镇繁荣、人口增长，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需求，教育便是其中之一。为了培养大量人才，官府纷纷在办公所在地设立学校，训练本部门的官员。后来，随着职官学校的深入发展，教育对象也从官员扩展至贵族及官僚子弟，以招收5岁的适龄儿童为主，学制为12年。在学习期间，老师会按照不同职业要求进行培养，例如王室养马人、档案库管理人、银库管理人、法律判决人等，尽量做到因材施教。这种职官学校所带来的巨大好处，在于满足了社会分工的需求，为专长者提供了成长空间。例如著名僧侣内肯康就在5岁时被送入王室御马所学习，16岁就出任御马所首席负责人的职位，可谓是少年英才。然而，职官学校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招生对象仅限于贵族及官僚阶级，普通平民百姓甚少有机会获得。

3.寺庙学校

古埃及是政教一体的国家，宗教在政权机构中占据着相当分量的地位。古埃及的寺庙学校很早就出现了，要比宫廷学校和职官学校早上1000多年。当时分布在尼罗河两岸的寺庙，不仅是人们祭祀祈祷的场所，而且是代替法老掌管天文、建筑、医药等事务的特权机构。寺庙的僧侣为了能够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通常会在内部设立学堂，教授年轻僧侣专业知识。

寺庙学校的教学形式分成两个层面，即初学者和高端人才。对于初学者，学校一般会提供学习读、写、算、论等基础知识和宗教知识，受众面向广大僧侣、军人、建筑家、医生、官吏等群体。相反，对于具备良好知识体系的高端人才，学校则会组织资深学者进行授课。到了新王国时期（公元前1567-前1085年），随着科学文化的积累和进步，专门培养高端人才的寺庙学校开始出现，海立欧普立斯城内的日神大寺（拉神大寺）就是典型代表，这所学校内的讲学的高僧，既是法老的御用天文官，也是王室图书馆的管理者，他们掌握着高水平的数学、测量学、物理学、历史学、医学等学科知识，直到托勒密王朝时期（公元前332-前30年）仍然源源不断地吸引着有志学习的青年和外国学者前来深造交流。

筹建亚历山大图书馆

古埃及祭司

古埃及医学一直享有美誉，从目前已知的纸莎草文献来看，古埃及人已经掌握了较丰富的内外科医学和治疗方法。根据成书于约公元前1567年的《埃柏斯纸草书》记载，里面涵盖了治疗内科、眼科和妇科的诸多方法，录入的药方多达877个。而成书于约公元前1700年的《埃德温·史密斯纸草书》，则系统叙述了人体的构造，列举出48种病例，从颅骨破碎到脊椎骨挫伤，分成可治、难治、不可治三种类型。

此外，位于底比斯的加纳克大寺、艾蒂夫的菲斯大寺等，都是相当出名的学术圣地，为古埃及文化艺术和科学技术的研究和发展贡献了相当大的力量。如果把这些寺庙学校比喻成古埃及国家的最高学府，也未尝不可，毕竟始建于公元前367-前283年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在筹备过程中，也得到了诸多寺庙学校的鼎力支持。

4.文士学校

古埃及社会对能文善写者是高度推崇的，因为他们认为文字被神灵赋予了特殊含义，该神灵就是埃及神话中掌管智慧和知识的图特神，经常会以朱鹭的形象示人。能文善写者，在古埃及有着专业称谓，即文士。由于文士掌握着一定的文化基础和初级科学知识，可以从事书写和计算工作，故而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较高，上至法老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对其秉持着尊敬的态度。

古埃及文士是伴随着象形文字的产生而出现的。众所周知，埃及象形文字是已知最古老的文字之一，属于表意文字，主要由图画演变形成。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象形文字的字体随着社会生活的需要发生过多次改变，例如祭祀体、民书体、科普特体。只是，这种古老文字最终并没有传承下来，当古埃及王国灭亡后，象形文字遂变成了死文字，就像中国契丹文一样，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里，直到公元1799年7月15日法军上尉步夏赫在埃及港口城市发现“罗塞塔石碑”以及埃及史学家商博良成功破译象形文字，这才让古埃及的历史重现人间。

古埃及书吏塑像

正在学习书写的古埃及学生

无论象形文字多么优美高深，归根结底只有写出来使用才算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文士便是操作者。古埃及文士几乎承担了王室及官府日常性的事务抄写工作，所以社会需求量很大。为了能够培养出取之不尽的文士队伍，官府在全国各地都开设了大大小小的文士学校，以供教育之用。

文士学校是古埃及社会中比较受到民众欢迎的学校类型，原因之一在于招生对象很广、很接地气，除了招收奴隶主子弟、部分手工业者子弟、农民子弟外，还会招收军人子弟或外国人，主要以培养文士书吏为主（古埃及书吏细分成很多种，包括公文书吏、军队书吏、书信书吏、国王书吏、圣书书吏等）。在文士学校里，老师会根据学生的天赋和能力，相应给予教育。水平低的学生，通常只学习读、写、算三种方法，并熟记政府章程和王室律法；水平高的学生，在读、写、算的基础上，还要研习数学、天文、医学等知识，并能够背诵出所要求的法律条文。因为受教水平不同，修业年限也不一样。但是，只要能够从文士学校顺利毕业，掌握了读写象形文字的能力，那么他就可以迈入国家机构工作，享受公务员般的待遇，无论出身多低。可以说，文士学校是古埃及穷人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相当于中国古代的科举制，因此大部分平民家庭都会把子弟送入文士学校学习，期待他们能够光宗耀祖，以下是公元前3000年一位埃及父亲送孩子上学时说的话，记载于纸莎草文书的《赛努希故事》中：

“要用心学习写字，学会了就可以把任何重活甩得远远的，还能当名气很大的官。书吏是不用干体力活的，却能指挥别人。你不是有书吏写字的玩意儿吗？就是那玩意儿，能把你和划桨摇橹的人区分开来。我亲眼见过在火炉旁干活的工匠，十个手指就像鳄鱼爪子一样，身上的臭味比鱼卵还难闻。种田的人一年四季只有一套衣服，嗓子粗得像老鸭一样，两条胳膊让风吹得干瘦如柴。用心学习吧！实在没有什么可与学习相比。在校学习一天，得到的好处一辈子也享用不尽。”

层层递进的教育内容

古埃及人对于教育有着自己一套心得，他们将教育系统划分成道德教育、初级教育、高级教育，并辅之灌输和惩戒的方法加以施行。

道德教育。古埃及社会及学校十分注重道德教育，尊日神、尊法老、敬长官、孝父母共同构成了道德教育的核心主题。尊日神，即尊奉太阳神“拉”，他是全埃及最高之神，有着复苏万物的能力。所以，古埃及人一般会把太阳神供奉在自家的神龛里，或者制作成各种首饰和物品佩戴身上，以表达敬畏之心。尊法老，是指尊敬法老的存在和地位。古埃及人认为，法老是太阳神之子，是神灵统治人间的代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故而学校在教育孩子时都会说：“国君之友理应得到尊重，国君之敌则死无葬身之地”，当法老巡视各地时，人们都会匍匐在法老的脚下，亲吻他鞋子以表达敬意。敬长官，意思是尊敬地方官员，因为他们是法老派到各地的管理者，属于替天行事。尊父母，是道德教育里重要一环，也是家庭伦理的构成要素。父母既是一家之主，也拥有养育子女之恩，子女理应孝顺。凡不孝者，邻里亲朋会蔑视其人，官府也会实施处罚。

古埃及石刻壁画

初级教育。书写、阅读和简易计算，是古埃及初级教育的三项基本指标，也是培养文士书吏的重要标准。古埃及对象形于文字的使用率和传播率很高，书写自然而然就在教育中占有了特殊地位。古埃及的书写一般是在纸莎草纸上进行，笔是用芦苇杆制成。但是对于初学者而言，他们通常会先在廉价的陶片或石板上练习，等到学业稍成后就改为木板书写，最后完全掌握书写技巧才用纸莎草。阅读是初级教育里的另一环，通常是配合书写训练加以掌握。古埃及的学生最初阶段是学习常见事物，例如日月星辰、城镇地名、动植物名称等，然后才学习公文、书信、契约和格言。至于算术几何，则是几乎所有学校都会教授的课程，毕竟是测量土地、审计财产、预算税收等工作的重要基础。

核查账目的书吏

高级教育。古埃及的高级教育是针对青少年而言的专业教育，内容宽泛、深入性强，涉及司法、天文、地理、历史、水利、建筑等，主要在寺庙学校里完成。天文学，是高级教育体系中的重中之重，其主要原因在于辅助农业生产。古埃及人很早就发现了历法对农业生产的重要性，他们将一年规定为365天，创建太阳历，年分12月、月分30天，剩余的5天则放在年尾作为节日庆典。他们为了计算一天的时间，会把一昼夜分成24等分，并由寺庙的观象台僧侣负责进行测算。天文学的掌握，帮助古埃及人预测尼罗河泛滥的规律，进而能够准确计划农业生产。

【漫画】古埃及木乃伊制作流程

阿布辛贝勒神庙

另外，古埃及的教育方法是简单粗暴的，灌输和惩戒是主要手段。在古埃及的学校里，老师传授知识并不注重对理论的解释和说明，只重视填鸭式的灌输，课后布置大量作业，这就决定了学生们下课后只能埋头苦练书写，反复进行机械式的练习。一个古埃及的学生，通常会在学校待很长时间，从太阳初升一直到深夜才结束。如果有学生产生逆反心理或者拒绝完成作业，那么老师就会对其实行体罚，使用皮鞭和棍棒抽打学生，官府和社会也不会干涉，因为古埃及有句谚语：“不能把时间玩掉，否则你就要挨揍，男孩的耳朵是长在背上的。”人们认为只有使用暴力，才会促使孩子反省。公元前1500年，法老之子塔胡醍就在纸莎草日记里纪录下了自己挨揍的不满，其中还记载了一个学生被老师囚禁在寺庙里长达3个月。这种事情在现代社会里几乎难以想象，但在古埃及却是十分普遍。

【参考文献】

1.《看得见的世界史：古埃及》

2.《The Encyclopedia of Ancient Egypt》

3.《希腊·罗马·埃及探索发现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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