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颖诗/文
摘 要:深入探究中国书法审美范畴的内涵,可以更好地认识书法家对美的理解和对美的追求。“妙”这一审美范畴在中国书法中运用广泛,是书法美学极为重要的一个审美范畴。“妙”是极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它所追求的意境和趣味都需要在中华文化的背景下去探究。本文从书法美学史中探索“妙”的丰富内涵,从历代书论中探索对“妙”范畴的构思、笔法、线条和鉴赏,总结“妙”范畴之美,彰显历代书论中“妙”的民族文化特色。
关键词:中国书法;妙;审美范畴;书法美学
中国传统书论在历史进程中形成了大量的专门范畴,如气、象、形、意、神、筋、骨、韵、逸、趣等。随着时代的不同,所追求的审美范畴也有所不同。在书法美学史中“妙”范畴在宋代被较为广泛地运用,“宋人尚意”即追求意趣而不拘法度,因而趣、妙、逸、天真等成为时代范畴和书学追求。而在汉代崔瑗《草书势》,较早地达到了书法中对“妙”的要求,在“一画不可移”[1]的基础上提出“几微要妙,临时从宜”[1],即书法创作中既要保持书法的“法度”又要随着环境的变化,灵活造“势”。
一、构思之妙
“妙”作为书法审美范畴之一,其作品更注重“意”,旨在要让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即难以用精确的语言去表达个体的审美感受。所以,其在构思阶段就可以明显地体现出“妙”的内涵。在唐代虞世南《笔髓论·契妙》一则中云:“字有态度,心之辅也;心悟非心,合于妙也。……必在澄心运思至微至妙之间,神应思彻[1]。”从中可以看出虞世南对“妙”的独特见解,他认为创作时必须心要有所领悟,不能只靠眼前所看到的,而是需要心若止水、平心静气,构思才能达到“妙”的境界。由唐代张怀瓘在《评书药石论》中提出的:“古人妙迹,用思沉郁,自非冥搜,不可得见[1]。”可看出他也认为古人书迹之妙,是因为用心深沉蕴藉,而不是苦思冥想。
“妙”的构思受所处的状况或环境的影响。元代盛熙明在《法书考》中曰:“为书之妙,必不应文按本,妙在应变,无方皆能,遇事从宜,决之于度内者也[2]。”例如,张旭的《肚痛贴》就是在他肚子忽然疼痛,不知道服用什么药好,想要请求朋友的帮助,于是急急忙忙书写了一封帖子,没想到竟成为千古名帖。
“妙”的构思需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相传蔡邕在学校见匠师用扫帚在墙上写字,醍醐灌顶,经过反复思考和尝试后,既而创得“飞白书”。这种书体,字里行间千丝万缕,丝丝藏白,似用干枯的树枝沾上墨汁而写成的,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书体。唐代张怀瓘在《书断》评论蔡邕道:“自非蔡公设妙,岂能诣此?可谓胜寄冥通,缥眇神仙之事也[1]。”其飞白书华艳飘荡,字字飘逸,似飘如飞,甚妙无穷。可见,构思之“妙”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需要独具慧眼,闻一知十,不断思考,反复练习,总结经验,这样才会似有神功。
“妙”这一审美范畴非常具有中国特色。从一开始出于对作品的审美而提出,到后面成为大家都所推崇的创作状态,无疑是给“妙”增加了许多内涵,形成了书法美学的一大范畴。之所以说它具有中国特色,是因为其中对“心”“意”“度”等都有一定要求,所以“妙”范畴能让人们认识到古人对作品的审美与追求,了解和总结古人的经验,从而更好地发展和丰富中国书法。
二、笔法之妙
笔法是中国书法的关键,也是书法美学与一般书写的区别,笔法是书法美学的根本所在。汉代书法家蔡邕在《九势》中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1]。”笔法包括用笔的姿势、动作、技巧、效果等各个方面,书法家通过笔法可以传递自身的风骨和境界。用笔之法是书法的灵魂,钟繇年少时为了得到蔡公的笔法,不惜凿开韦诞的棺墓而得“真经”,王羲之常常窃其父枕头下的秘籍而学习笔法……可见,“妙”在用笔,“妙”在技法。许多书法家通过总结“妙品”的经验,形成了自己的用笔口诀,如“笔是将军”“惊沙坐飞”“孤蓬自振”……如今,我们通过学习笔法为中国书法美学“妙”范畴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参考价值。
刘德升的书法对中国书法美学的发展影响深远,他所创造的字体——行书,流传千年,经久不衰。并被后人不断学习与研磨,发展为中国书法的新高度。闻名天下的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钟繇、胡昭也曾学习刘德升的行书,他们所创作的作品在书法领域属绝佳之作。唐代张怀瓘在《书断·上》中写道:“案行书者,后汉颍川刘德升所作也。即正书之小伪,务从简易,相间流行,故谓之‘行书’[1]。”并认为他的书法为“妙品”。《书断·妙品》中写道:“虽以草创,亦丰妍美,风流婉约,独步当时[1]。”刘德升笔法的突出特点是行云流水,承蹑不绝、宏逸遒健,字体妍美,笔画从略,离方遁圆。给人的感觉是“晨鸡踉跄而将飞,暮鸦联翩而欲下[1]。”中国书法讲究笔法,所以关于“妙”范畴笔法的记载有很多。在汉代书法家蔡邕的《九势》中记载道:“转笔,藏锋,藏头,护尾,疾势,掠笔,涩势,横鳞;此名九势,得之虽无师授,亦能妙合古人。须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3]。”说明了要想让作品达到“妙”境界,此九势密不可分,环环相扣。清代包世臣在跋荣郡王临《快雪》《内景》二帖中分析了六朝笔妙,并记载道:“大凡六朝相传笔法,起处无尖锋,亦无驻痕,收处无缺笔,亦无挫锋,此所谓不失篆分遗意者。虞、欧、褚、陆、李、徐、颜、柳、范、杨,字势百变而此法无改[1]。”包氏强调了起处用中锋,笔毫平贴,笔锋摄墨,笔收干净利落,给人以笔短意长,字形丰圆,内力十足的感觉。
笔法蕴含着书法家丰富的感情,用笔的轻重,发力方式、书写速度等都是书法家的创作秘籍,都代表着他们各自的书法特点。“妙”这一审美范畴主要能凸显出作品的意欲生动,结构简洁却又意味十足。它讲究创作时不拖泥带水,丰瘦有法,笔锋得当。在张怀瓘的《书断》中总结了以“妙”闻名,且作品被称为“妙品”的有虞世南、羊欣、欧阳询的行书,张昶、钟会、韦诞、卫恒的草书,萧子云、张弘、韦诞、欧阳询、王廙的飞白……[1]他们的作品笔精墨妙,思极天人,体现了他们追求自然、胸怀坦荡,不拘形迹的个性和气质。
三、线条之妙
宋代黄庭坚在《论书》中曰:“楷法欲如快马人阵,草法欲左规右矩,此古人妙处也。[1]”历代书法家通过“字形”的视觉效果,来判断妙之与否。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为书法的线条之妙是书法字体的“形妙”。书法家在书写时,其线条的轻、重、缓、急、转、折、提、按等都可以倾泻他们的力量感、节奏感和立体感,三感之和,以达妙形。
书法的线条具有极强的力量感,富有无尽的张力,但它的本身是抽象的,需要创作者或欣赏者赋予其存在的意义。“晋人不传之妙,多力多筋者胜,无力无筋者病,多力多筋者是书,无力无筋者谓之墨猪[1]。”可见,线条的力量感是古人的不传之妙。王僧虔在《论书》中云:“张芝、韦诞、钟会、索靖、二卫并得名前代,古今既异,无以辨其优劣,唯见笔力惊绝耳[1]。”张芝、韦诞等人皆被称为妙品之人,不分伯仲,王僧虔提出区分他们的优劣在于——“唯见笔力”。可见,笔力对于线条乃至整个作品的意义,要想达到妙笔生花,则需注重凝心聚力、疏密有致、顿挫缓急。
线条的节奏感是保证作品达到“妙”境界的基础。唐代蔡希综在《法书论》中曰:“夫始下笔,须藏锋转腕,前缓後急,字体形势,壮如虫蛇相钩连,意莫令断,乃须简略为尚,不贵繁冗。至如棱侧起伏,随势所立,大抵之意,圆规最妙,其有误发,不可再摩,恐失其笔势[1]。”从其话语中可以看出,书法创作如弹奏琴弦,自下笔开始宛如弹奏的第一个音,亦是旋律之始,起起伏伏的音调就像字体形势,有直有弯,顿挫缓急。弹琴最讲究的便是连贯、完整,书法亦然。“其有误发,不可再摩”意在创作时即使有错,也不可打乱节奏,要保证其作品的整体性。
所谓线条的立体感,即给人带来的视觉效果。虞世南云:“字形者,如目之视也。为目有止限,明执字体,既有质滞,为目所视远近不同,如水在方圆,岂由乎水,且笔妙喻水,方圆喻字,所视则同远近则异[1]。”虞世南对于字形的说法非常有考究价值。他认为字形的的确确是人们眼睛所看到的,但是眼睛所看到的又有局限,晦暗不明。因为每个人的鉴赏能力不同,对于字体的理解也各有不同。之所以为妙,是因为书法家能够让读者明白把握字的形态体势的道理。所以,“妙品”不仅仅是书法家本人的妙手丹青,更是给欣赏者所带来的曲尽其妙。
四、妙与鉴赏
老子在《道德经》中写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4]。揭示了“妙”这一哲学渊源与哲学内涵。老子之后,《易传》和《庄子》等书中也出现了“妙”字,但是他们的论述更偏重于从哲学角度去分析。不可否认,他们同老子的部分观点达成了共识,即强调“妙”处于“自然”,“不可以形诘者也”“不可寻求”。王僧虔在《笔意赞》中曰:“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就是指作品中的“妙”所流露出来的风姿神貌[3]。汉魏碑学书法重视用“妙”来识鉴其优劣与否,他们不管是对鉴赏还是对风格的定位,都高标着漂移不俗、谈锋要妙之美。
朱长文在《续书断》里对于“神”“妙”“能”之间的差异有了明确的说明:“杰立特出,可谓之神;运用精美,可谓之妙;离俗不谬,可谓之能[1]。”后来在包世臣的《国朝书品》中记载道:“酝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1]。”所谓“酝酿无迹”是指作品能凸显出书法家的个性和气质,不需承颜候色,凭借着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驰骋天下;“横直相安”即笔法张弛有度,骨肉相称,神形兼备。
张怀瓘在《文字论》中写道:“欲知其妙,初观莫测,久视弥珍。”可以看出他对“妙”鉴赏的态度,人们在欣赏作品时切不可一扫而过,妄下定论,而是需要经过整体的欣赏,长久的思索,并回味其中的甘甜,才能品出真正的味道[3]。“虽书已缄藏,而心追目极,情犹眷眷者,是为妙矣[1]。”即使已经(把作品)珍藏并放置好了,却还是心心念念、意犹未尽。张怀瓘在文后又写道:“探文墨之妙有,索万物之元精[1]。”鉴赏“妙”是非常有难度的,需要极富有耐心,才会探索到其中的奥妙。
唐代虞世南《笔髓论·契妙》中云:“故知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3]。” 这是虞世南告诫自己或他人在“妙”的鉴赏过程中所需注意的事宜。他强调用心感悟,不可强求,也就是不能先入为主,求妙若渴。所以后面他说道:“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心悟非心,合于妙也[1]。”“心悟”“妙悟”旨在强调审美主体在进行审美活动时要保持一颗澄澈的心。根据对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三重境界的顿悟,即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不断提高个体的审美能力和审美素养。虽然艺术素养需要一定的天赋,但更重要的是后天的学习。通过学习来掌握原理与知识,再用“心悟”进行再创造,从而达到创新,并推动事物的发展。所以,这就告诫人们在最开始欣赏时做到“无为”,到再创作做到“无不为”,这也是虞世南所要传达的精髓。
“妙”在精美、奥妙、精微之中,它所带来的美感在审美活动中通过“妙”的艺术对象来刺激欣赏者的审美体验[3],体现在给人以自由、惬意的心灵撼动。带来最直观的感受,是中国书法的美感中最具代表性的形态之一。“妙”在以形写神,缩短了心与艺术的距离。
五、结语
综上所述,华夏古代美学是一种人生美学。“妙”也可以说是一种人生境界和人格价值。在老子的阐释中,“妙”照见了“道”之“无”的一面,使得“妙”范畴富有了哲学含义并拓展了人的精神世界。自古以来,华夏民族对于空间的幻想包罗万象,古人认为人们所处在的空间具有无限性,这也是“妙”范畴能够做到的一种行于天地的自由境界,“神妙”“玄妙”“微妙”等词语都可以阐释“妙”的这层含义。无论是从中国的书画还是琴弦等艺术中,都不难看出古人向往的审美理想——超越世俗,蕴含着他们心旷神怡、安顿心灵的共同心理需求[3]。“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表示具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不畏惧他人的闲言闲语,不受他人左右自己的思想,能够让自己的风格独步天下。“妙”范畴让人明白了自由与美并不冲突,在合度之中,做最真的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为之妙。
参考文献:
[1]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
[2][元]盛熙明.法书考[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4.
[3]郭敏.中国古典美学“妙”范畴的研究[D].山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4.
[4]王弼.老子道德经注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8.
(原载于《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 202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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