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风云（被删30多分钟才过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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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马香玉。

暑期档临近尾声。

每年都会被大家群嘲一遍的「国产保护月」，似乎突然「名不副实」了。

《少年的你》、《八佰》、《小小的愿望》、《刀背藏身》…这些撤档的影片，终究没能现身。

其中最令香玉感到惋惜的是《少年的你》。

据传被迫撤档，是因为涉及校园暴力。

若真是如此，这样一个在校园内普遍存在的问题，竟然变成了题材禁忌，真是令人唏嘘。

在涉及青少年问题的韩国类型片中，校园暴力早就成了被反复提及的焦点。

而两年前，美剧《13个原因》也一度撕开了象牙塔里阴暗的死角。

且不说最近，也不谈国外。

早30年前，我们自己就拍出过这方面的巅峰之作——

《学校风云》

《学校风云》，和周润发主演的票房爆款《龙虎风云》、《监狱风云》，并称「风云三部曲」。

导演都是香港名导林岭东。

他也凭《龙虎风云》，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导演奖，并帮周润发，蝉联金像奖影帝。

其实，林岭东最开始是以艺人身份出道的。

他和周润发是第3期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的同学，两人关系要好。

因此当他以导演身份回归时，两人第一时间就达成了合作。

而林岭东也无疑成为了香港演员里擅长导演的，香港导演里颜值最高的。

林导与徐克、吴宇森、杜琪峰一样，是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中流砥柱。

香港电影「皆是过火，尽是癫狂」的风格的建立，有他一半功劳。

在充斥着「热血暴力」港片中，他的电影独树一帜——

没有打不完的子弹，没有潇洒酷炫、以一敌百的动作设计。

他的暴力是冷的，是拳拳到肉、刀刀锥心的。

在他的电影里，暴力不是一种风格，是一种的痛感。

而香玉今天要说的《学校风云》就是这方面的典范。

这也是「风云三部曲」的收官之作。

在香港启德机场附近，有一所鱼龙混杂的中学。

学生们不仅仅要忍受每日飞机起降的巨大噪音，还得忍受被黑社会收为小弟的同学的骚扰。

女主角阿芳（袁洁莹 饰），是一名成绩优异的乖女孩。

她安静，刻苦，不爱谈论是非。

但长相甜美，成了她的原罪。

两派黑帮的小头目都看上了她。

在学校，还有老师可以控制场面，但出了校门，就没人庇护了。

尽管她足够洁身自好，但依旧成为了两派斗争的导火索。

两方进行了血腥的混战，最终造成其中一个小头目的死亡。

闹出了人命，警察便开始管了。

无论男女老少，围观者、参与者，都被带到警局录口供。

这看起来正规严谨，执行起来却混乱不堪。

因为所有的步骤，都成了敷衍走程序。

警局里，消极怠工的不占少数。

由于这次案件涉及人数众多，审讯用的桌椅不够，有的警官直接让出自己的位置，索性连录到一半的口供也不做了。

有的采用高效审讯法，抓大放小。

校园涉黑本是大问题，而且对于普通学生来说简直是噩梦，一条人命背后藏着的是一系列关乎学生安全的问题。

一名弱小的学生，举报了收保护费的问题，却被警方直接打断：

这个与主要案件无关，一件一件的来。

不只是警察，录口供的人也千奇百怪，各怀鬼胎。

围观者，不愿提供案情细节，更不敢指认，畏手畏脚，求个明哲保身。

涉案的小混混，都是老油条，仗着没证据，和警察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

这明明白白的案子，竟然成了公开的「悬案」。

没法破案的警察也气不打一处来，开始指责学校老师管不好学生，毕竟涉案的都是未成年人。

反过来，老师也埋怨警察，涉黑是社会问题，用警棍都管不好的问题，凭什么要求用教鞭能解决？

所有人都在逃避责任，而无辜的阿芳反而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关键证人。

她的指认决定了案件的走向。

黑社会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堵在阿芳门口，用巴掌警告她，「别乱说话，否则弄死你。」

阿芳的父亲，也让她三缄其口。

甚至用钱打通关系，找到了混黑道的老江湖，想帮女儿找个靠山。

他觉得警察没用，以黑治黑更有效果，屁民偶尔也可以占占黑社会的便宜。

当然，象征着「绝对正确」的老师和警察这一方，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虽然没有像黑帮一样威胁阿芳，但开始站在道德制高点，对阿芳进行围攻。

老师教导说：做人要问心无愧。

警长质问说：找十个人认人，十个都说认不到。等人死了房子塌了，又怪警察办事不力。小妹妹你教我们怎么做？

最终，在阿芳争夺战中，「正义战胜了邪恶」，阿芳指认了罪犯。

案子结了，但阿芳的噩梦却开始了。

她帮警察将坏人绳之以法，却没人保护她逃脱坏人的报复。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小混混们就把她拖进厕所毒打。

老师后知后觉地赶到，但也无济于事。

走出校园，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光天化日之下，阿芳直接被黑老大潇洒哥带走。

这个时候，当初义正言辞的警察也失踪了。

除了经受无尽的欺辱，阿芳还要付出更具体的代价——钱。

黑道的维系，靠个「义」字，说白了就是你帮我拼命，我帮你平事。

潇洒哥是这一代新生的黑帮力量，手下的人被指认，他当然得出面摆平。

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在乎，而是要做个样子给手下的兄弟们，不然怎么增强凝聚力，壮大群体？

但是为了「解救」兄弟，就需要负担高额的诉讼费。

这个钱谁出？

阿芳。

谁叫她不知好歹去指认，那就得自食其果。

可是律师费高达3万，阿芳就一个14岁的学生，钱从哪里找？

这看起来是金钱债，其实就是在逼阿芳堕落。

因为能快速赚大钱的方法，多数是非法的。

幸运的是，阿芳的闺蜜小珍，决定帮她一起还钱。

小珍是阿芳从小到大的好姐妹、好同学，同时她还是一名应召女郎。

卖身来钱快，她想保护着阿芳，毕竟一人轻贱，总比两人都堕落好。

而默默帮助阿芳的，还有当初想要追求她的另一个小头目。

他是潇洒哥的得力干将，主要业务是贩毒。

他们三个人加在一起，勉勉强强可以把钱还上，这让影片的配乐也一度阳光了起来。

歌里唱着：全赖你双手去造，世界在你手！

似乎挨过这一劫，美好的明天真的就会来到。

可是祸不单行。

阿芳的危机暂时解除，小珍的危机又来了。

小珍的母亲天天沉溺于牌桌，父亲懦弱无能在家当寄生虫，只有姐姐在外辛苦赚钱。

在家庭里得不到关心陪伴的她，开始投靠黑帮，并且交了男朋友。

谁知道，黑帮只想压榨她的身体，而男友也只是想玩玩而已。

而学校，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直想象着有一天能摆脱一切，到国外读书。

但她在课堂上当众被欺负骚扰，老师竟然也选择漠视。

甚至讽刺到：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玩他，他怎么会玩你？

年纪轻轻的小珍，无所依存，最终在无望和愤怒中自杀。

小珍的死，彻底浇灭了阿芳对这个世界仅存的美好想象。

她所相信的一切不复存在了。

一个花季少女需要被保护的时候，老师在哪里？警察在哪里？父母在哪里？

在一堂语文课上，阿芳终于爆发。

当初劝她指认坏人的老师，正道貌岸然地讲解着成语「舍生取义」。

而玩弄小珍感情的渣男，正在课上捣乱，反复问老师舍生取义的含义。

小珍的位置空空的，老师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像重锤声声凿穿了她的心。

终于，她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什么舍生取义？都是假的！

写这句话的人，早已死去，而为她卖身还钱的小珍，也已经不在了！

就连她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是当初舍生取义造成的！

她冲出教室，吞下毒品，在疯狂中烧了学校图书馆。

等阿芳醒来时，已经身处医院。

警察、老师、家长正围在他的床边，等待着她为这次纵火负责任。

隐约中，她看见医院走廊上，一具被盖上白布的尸体被缓缓推过。

那一刻，曾经的阿芳，那个单纯的相信只要洁身自好，好好读书就能拥有美好未来的阿芳，已经死去了。

而阿芳的堕落，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一次，在阿芳的争夺战里，「邪恶战胜了正义」。

《学校风云》不同于传统动作港片，它充满了大量的现实细节。

导演不满足于展现校内网暴力的奇观性，而是渴望揭示黑社会渗透校园的根本原因。

他让镜头走上街巷，走进家庭内部，走入校园的角落…

在影片中，学校与社会形成了一组对应关系。

学校无法管教学生，警察也无法遏制黑社会，教鞭和警棍全都成了摆设。

影片中无处不在展现着公权力与黑暗势力的暧昧关系。

在学校，老师们心照不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按时拿工资安稳度日即可。

对学生的管理，仅限于你不打扰我上课，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在校外，更是警匪一家，小到违规停车，大到杀人放火。

小事能通融就通融，大事就靠势力牵制，相互拉扯和稀泥。

实在不行，随便找个替罪羊，能交差就行。

但是，是老师、警察故意不管吗？

老师怎么管？

在学校，学生打不得，走出门，黑道又惹不起。

警察怎么管？

群众不信任，手上无权力。

哪怕是前脚抓了人，后脚就有高层来放人，还有被报复的可能。

这已经不仅仅个人失职的问题，更是整个制度的失灵。

校园暴力，从来就不仅仅只是校园问题；

而《校园风云》，拍的也不是只是校园里的风云。

但是在现代社会中，这样一个黑社会渗透校园，逼良为娼的故事，是与主流认知相悖的。

当然，也是不被允许的。

尽管《校园风云》，被公认为是林岭东最好的作品。

但当初上映时，香港电检处将影片删减了30多分钟。

并且遭遇大规模禁映。

林岭东在采访时说：

我们去了两遍，差不多要给人跪下来才能通过，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们砍了它36刀，如果我把作品看作是我的孩子，我不愿意他给人家砍三十多刀，不行，我不拍了！

由于电影被删到只剩60分钟，这个时长，金马奖不愿接纳。

但拿着原版参赛，主委会又认为题材实在是太过敏感。

这件事情之后，林岭东几乎放弃了对于现实的表达，转战商业片。

生活里的真实风云，再也没有在他的电影里卷起过。

《学校风云》中，大量出现了鸟与笼的意象。

一开始提到过的学校，与旁边起降的飞机：

女主角喜欢的小鸟：

逃无可逃的楼道死角：

密布的天线管道：

鸟与笼的关系，不仅仅是象征着自由与限制，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比喻。

影片中的人物都在一步步走向失控。

自杀的小珍，火烧图书馆的阿芳，暴走的老师，大开杀戒的警官…

连影片最后，正义战胜邪恶的方式也是近乎疯狂的。

制度的扭曲，必定导致个体的失控。

这是1988年，所拍摄的电影。

31年前，我们不敢直面的问题；直到现在，依旧是不可触及的禁忌。

就像是伏地魔的名字一样，不能被提起。

去年12月29日，林岭东逝世。

这只用翅膀奋力撞击牢笼，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的鸟，轻轻飞走了。

可是，牢笼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