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小说:苦妻
文:魏月娥
一个女人在一生中有过四次不幸的婚姻,然而仅有过两任丈夫,两个丈夫均意外死亡,因了这个苦难的女人,我把小说的题目定位《苦妻》。
——作者题记
这是一个四周都是山的小村子,连绵不断的山体像一只只跪卧的骆驼,山体的颜色随着四季的更替变换着。坐落在村里的各个窑洞里,一代又一代农人繁衍生息,从光着屁股到拔高至成人模样,再给他染上风霜,刻下痕迹,最后枕山而眠。然而总有那么几个人,他们的命运背离了普通的轨迹,要么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要么坎坷磨难,悲天悯人。
她的故事悲恸而又心酸----
她在娘家排行最小,上面清一色八个哥哥【据说夭折了三个】,当时妈妈已经四十九了,马上腰干(指快绝经了)的女人了,谁承想就怀上了呢,你说稀奇不稀奇。当娇软的雪花飘落在还残留着秋阳的温暖大地之时,她呱呱降生了,那嘹亮的哭声显得特别有力。她的父亲,一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子,一个已经做了爷爷的老男人,古铜色的脸上绽放着难以抑制的笑容,他以为他的婆姨只会生臭小子,虽说五十年代的农村依然重男轻女,但是他曾经是多么渴望有个女娃娃,他不止一次盯着婆姨逐渐隆起的肚皮,想象着,盼望着,一次次失望以后他又把目光偷偷转移到儿媳妇几经凸显的肚子上,最终他还是失望了,他曾经不止一次怀疑是祖坟哪个地方出了问题。此刻他抱着刚落地的女婴喜极而泣:“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还真生了个稀欠欠。”
稀欠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名字,大家都喜欢乐意用这个名字呼唤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小稀欠随意撒娇在爸妈嫂子的怀抱里,粘腻在五个哥哥的肩头背上,吸吮母亲不多的奶水之后,躺在嫂子的怀里心安理得地叼住鼓胀而又丰满的奶子和侄儿争食儿吃。她自小秀兰慧心的聪敏,眼眸流动着莹莹波光,女性的智慧和细腻在她身上得到淋漓尽致地发挥,娇惯之下的任性又让所有人无可奈何。
十八岁的稀欠绽开了妩媚娴娴的笑容,嫩生生水灵灵的皮肤,杨柳细腰,无不显示这个年龄的优越,除了身材矮小一些外,还能挑出点别的毛病吗?自己亲手剪裁缝制合体的衣裳下,女性的曲线隐隐约约,散发出的青春活力给异性以无穷的想象力。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说媒的差点就踩坏了门坎,生怕这朵鲜花被人抢先掐了去。也难怪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谁不知道稀欠了,伶牙俐齿,心灵手巧,剪纸绣花样样在行。谁家有个红白事,总少不了她的影子,忙里忙外,能干的很。像她这样的人,只有她挑别人的份,那些家庭成份不好的,长得歪瓜裂枣的,正眼都不敢瞧她一眼。稀欠谁谁都看不上,急得她妈团团转:“姑奶奶,你到底心里咋想的?婚姻可是万万耽误不得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瞅瞅隔壁你婶子家姑娘,二十三岁了还嫁不出去,如今只有别人挑她的份了,这老姑娘,当初不那么太挑剔,孩子都三四岁了。”妈妈整天叨叨着反复说过的话,其实稀欠是心中有人了,羞答答的姑娘脸皮薄,怎么能轻易说出自己的心事呢?
村里的后生任满屯,高高大大,眉眼端正,喜欢成天没事吹个破口琴,《大海航行靠舵手》、《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洪湖水浪打浪》等,琴声荡漾在稀欠的耳旁,萦绕在她的心头,稀欠心里怪痒痒的。淡淡的月光下,情窦初开的女孩怀揣着一个美丽的梦,她缱绻在满屯温柔而又痴迷的怀里,两双眼睛深情对望……
任满屯是家中的独苗,他妈生下他以后再生不出第二个,他的奶奶呵护他成了后半辈子的使命,生怕饿着冻着生病了,断了香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自然娇惯了一些,但这小子自小聪明伶俐,上学的时候还跳过级呢,身上总有一股傲气,不过用农村人固有的眼光看这孩子,打小形就不正。稀欠看满屯就别有一番滋味了,总是那么与众不同,高大帅气,嘴巴甜,灵光,无师自通地把口琴吹得有声有色。这哪儿哪儿都好的任满屯令稀欠一想起来心里如长出了茅草,乱七八糟;有时候又像是胸中的波涛,汹涌澎湃,思来想去最后就成了一朵甜蜜绽放的花朵,散发的花香令人迷醉痴迷。
俗话说,“婚姻遮了眼,母猪赛貂蝉”,大概就专指稀欠这样的人。当稀欠和任满屯相好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小村的每一间窑洞的每一个角落时,像空谷里一声绝想,让人怅怅的,也有人幸灾乐祸,冷嘲热讽,其中满是对稀欠父母惯坏孩子的鄙视。在那个闭塞的村庄里,谁家大姑娘能自己做主嫁人了?稀欠还就是一个例外。再说啦,大队的人谁不知道满屯了,虽说长得高大壮实,模样周正,可是不着调,成天吊儿郎当,也不安分守己在生产队劳动,动不动还搞一点歪门邪道。稀欠的父母又怎舍得把自己的心头肉交给这样不靠谱的人?但是稀欠坚信自己能让满屯变好,而且满屯一再承诺自己会和稀欠好好过日子。
少女的梦编织得总是美丽而无懈可击。那个年代的婚礼简单而又朴实,羞红了脸的稀欠被任满屯的迎亲队伍接回了自家的土炕上,做新娘的稀欠如沐春风,笑脸像极了迎风盛开的菊花。
刚结婚的满屯还能随着生产队里的社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渐渐地,以前的那种懒散和自由散漫突显出来了。
“自个儿酿的苦酒自己喝,怪谁?可俺是真心喜欢着他,。”她无奈地说,“嫁过去才知道白糟蹋了一付好皮囊,‘描金粪桶,中看不中用’,成天游手好闲,生产队记工分,他不好好上工。俺总想活在人前头,结果呢?要不是家里有婆婆公公,估计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稀欠回娘家诉苦的时候,坐在一旁的任满屯回应她的依然是一成不变的作风和一脸的冷漠。
积极向上的稀欠忘了人生短暂,忘了人性的不可估量,忘了生命本身有着不堪一击的脆弱。
稀欠一直在为自己当初的任性买单,一直为改变满屯做着挣扎。她不想自己这么一个要强的人,日子过得不如人,让人背后指指点点;更不想听别人在背后议论她这朵鲜花插在满屯这坨牛粪上。
她以为儿子铁蛋的出生会让满屯勤快起来,但是满屯说了,他厌倦集体化的一切,如果那天能单干了,他满屯就不是现在这副德性。
于是,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口琴被稀欠一脚踩了个稀巴烂:“让你吹!让你吹!”琴声不再悦耳,越来越刺耳,稀欠带着铁蛋常常住在娘家,一住就是三五月甚至半年,稀欠越来越精疲力尽。不着调的任满屯耳根子更加清闲起来,随心所欲起来,不在生产队劳动,成天往外跑,干起些投机倒把偷鸡摸狗的勾当,隔三差五,被生产队拉去批斗,稀欠的脸在现实和自尊之间一点点丢没了。
稀欠的耐心和温柔就像满月以后的月亮,越来越小。她以前是多么痴迷于睡在被窝里,满囤的一番高谈阔论,谈天说地,那些她从来没听过慷慨激扬的见解和新颖的言论,多么吸引人,如今她是多么希望满囤能像其他男人一样勤快地弯腰挥起镰刀,赶着马车欢快地奔跑,挣回一个又一个工分,而她的满屯总是在堆满麦秸秆的场子里呼呼睡着大觉,凭她一个人的工分怎么能维持这个家呢?
那年,寒冷的西风呼啸着,刺拉拉地疼,光秃秃的盘曲嶙峋的虬枝在拼命挣扎。稀欠和这个家做着最后的告别,既然看不到希望,不如从头再来,她还年轻,她不能毁在满屯手里,尽管婆婆公公一再挽留,尽管三岁的铁蛋大声哭喊拽着衣襟不肯放手,尽管稀欠的心揪得生疼生疼。父母曾劝过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命吧!稀欠还是又一次用任性赌了一把。
其实,那天只要任满囤挽留一下她,或许她就不舍得走了,但是任满屯一脸的不屑和无所谓,让稀欠的心如坠入冰窖。
命运总是不如人愿,但往往是在无数的痛苦中,在重重的矛盾和艰辛中,才使人成熟起来。
那一年,稀欠二十二岁。“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曾经令稀欠怦然心动过无数次的满屯一次又一次让稀欠心灰意冷,婚姻和爱情总归是不一样的,爱情是好看的花朵,婚姻是生存的筹码,它让爱情还原成生活,还原成日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填饱肚子才是婚姻的奠基石,满屯啊满屯,你辜负了俺一片好心,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天上的残月有些枯瘦,月光冷冷地打在身上,寒意袭人,地上的影子又虚又大,像一具失落的魂魄,曾经的爱情是从哪里来的,又去了哪里?谁知道呢?
离开了满屯和铁蛋的稀欠,每日里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怅然若失,神魂颠倒,她常常在半夜醒来枕巾湿了一大片,儿子铁蛋格格的笑声和张开小手哭喊要妈妈的画面交替出现在她的梦里,她曾经无数次迈开腿向满屯家的方向走去,又无数次不得不折返回来,在此刻,稀欠才深深意识到自己的一半心都搁在满屯家里了,她后悔自己一气之下的决定,“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没有退路了。当然只有半个心的稀欠和未出嫁那会儿的稀欠判若俩人,精气神如被人从身上抽了一样,爸妈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女儿的心思怎能不懂?再婚的女人难哪,如同贴了一张下等人的标志,只有别人挑你的份了,而且留下的孩子揪着妈妈的心尖尖 呢,以后的路何去何从呢?
快嘴媒婆一路风风火火地来了,乡下的媒婆总是这样积极而又适宜地见缝插针,一进门,屁股还没坐稳,嘴巴就不停叨叨起来:“邻村有个小伙子叫二柱子,二十五六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家里穷得叮当响,很早就死了父母的,没有了女人的家自然是颓败而又邋遢的很,有个哥哥叫柱子的,前些年入赘到别的村里了,虽说二柱子长相不咋样,人可是实诚的很,又有苦(指干活卖力),也不嫌咱姑娘是嫁过人的,稀欠妈,你看呢?”然后把稀欠妈递上来的水不离碗沿一气喝尽,就等女方家回话了。还睡在炕上怏怏的稀欠,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妈,只要是能吃苦的人,俺不怕穷,俺嫁!”母子连心,稀欠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呢。
这是一个木讷的男人,中等身材,眼睛突,嘴唇厚,不大爱说话,闷葫芦一个,稀欠不由把他和满囤在心里作了比较,哪儿哪儿都比不上满屯。到人家打过核桃的树上再寻核桃,到掰过玉米棒子的秸秆上再找玉米棒子,容易吗?这大概就是头婚和二婚的区别了。
山上的迎春花漫天遍野开放了,蜂飞蝶舞,山坡的桃花杏花梨花好像商量好了,一夜之间花团锦簇,荡漾的春光在稀欠心中再激不起一点点涟漪,爱呀情呀有那么重要吗?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过日子,过来过去就过下一辈子了,她爱满囤,却狠满屯的不成器。二柱子这边呢,正乐呵着了,本以为打一辈子光棍了,谁承想天上就掉馅饼了呢,就咱这条件能把十里八乡有名的稀欠娶到手,真是祖坟都冒起青烟了。不过也有人背地里嚼舌头,稀欠再好,也是个二婚,二婚嫁头婚,怎么说也值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次不管他是鸡是狗,稀欠都认定了,如果说嫁满屯是嫁给了爱情,那么嫁二柱子就是嫁给了踏实。二愣子家摇摇欲坠近乎坍塌的两间窑洞,那一块一块青砖被岁月和风雨剥蚀得坑坑洼洼,家里凌乱不堪,连块儿整洁的地方都找不到,二柱子局促不安地看着稀欠,两手不停扣拽着衣襟,这个从小缺少亲情的男人和稀欠一比,骨子里有更多轻贱的成分还有被轻贱压低了的不自在。管它呢,只要俩口子勤快,日子赖不到哪里去,白天一搭下地干活,晚上合睡一个被窝,俩人话少得可怜,不吵不闹,婚姻好似就是这样过日子。娘家人看在眼里,喜上眉梢。咱家的稀欠就该找二柱子这样的人才对,这才叫选对了郎,过日子嘛,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长副好皮囊有什么用?油嘴滑舌又能顶什么用?
一弯冷月高高挂在天空,寂静的夜里,稀欠还是会想起满屯,想他的幽默诙谐,想他吹口琴的样子,想他哄自己开心,笑声飘荡在宽敞的窑洞里久久回荡,再瞅瞅身边睡的死猪一般的二柱子,榆木疙瘩,木头,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迷迷糊糊刚睡着,铁蛋张开双手向她走了过来,不停喊着:“妈妈---”稀欠一骨碌坐了起来,两行热泪生生往下掉,她对不起铁蛋,她不是一个好母亲。
还好,稀欠家的日子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婚后第二年,稀欠生了二宝(稀欠坚持要把铁蛋排在老大的位置,所以这个叫二宝),二宝是一个和铁蛋同样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但是没铁蛋长得喜人,有一点和二柱子一样就是不爱说话,不得不信基因这东西,它和土地一样结实牢靠。两年后又生了三宝,一个像极了稀欠乖巧而又伶牙俐齿的女孩子。
几年以后农村土地下户,稀欠和二柱子一合计,还是搞养殖副业好,养了几百只鸡,稀欠在家喂鸡,二柱子天天挑着两筐鸡蛋走街串巷或者赶大集卖鸡蛋。卖了鸡蛋的钱如数交回,即使饿了渴了,都不舍得买一个饼子一个冰棍。有儿有女,吃穿不愁,简单而又快活,知足常乐嘛。
五间亮堂堂的大平房盖起来了,宽敞而又明亮,村里人轮流参观,个个对稀欠和二柱子竖起了大拇指,啧啧赞叹,夸二柱子有福气,娶了个好老婆翻身了,变天了。家里有房住,手里有钱花的稀欠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回娘家了(自从嫁过来就没回去过),村里人唏嘘的同时,都责怪满屯的不成器,至今不思悔改还在浪荡。稀欠托人把十多岁的铁蛋叫出来,然后带回家去住。稀欠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俺能看着铁蛋受没妈的制?”
二柱子心眼不坏,对铁蛋面子上也能过得去。只是这个闷葫芦每天脑子里想啥,稀欠都不知道,但是稀欠觉得像二柱子这种人,如今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应该很知足了,知足以后自然应该是珍惜了。
稀欠做梦都没想到她思维的轨迹已经悄然转向——
二柱子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候挑着鸡蛋筐出去,一天不再见人影,稀欠干着急没办法,只能气得直跺脚。后来的一天,来了个串门的长舌妇,神叨叨地说:“你家二柱子赌博去了,昨天手气差输了不少。”稀欠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怪不得二柱子交回的钱越来越少,每次问都吞吞吐吐说不出子丑寅卯来,一腔怒火蹭的一下冒上头顶,才有了几天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烧得不行了,“赌近盗,奸近杀”这样的道理难道二柱子不懂吗?对啦,这种从小没爹没娘没家教的人还真是不懂,忘记了自己汗珠子摔八瓣如何垒搭建养鸡棚,忘记了一天里好多次进鸡屎味浓重的鸡棚喂食饲料和水,忘记了卖蛋路上的风雨艰辛,更忘记了组建一个家庭的不容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稀欠越想越生气,一团火气毫不犹豫串上了脑门,她火烧火燎走进村头那家赌博场,顾不了什么面子,俺稀欠惹急了就是泼妇,坐在赌桌的二柱子看见了,还来不及站起来说一句话,赌桌就被稀欠掀翻了,骰子、麻将到处滚落,紧接着二柱子脸上火辣辣一记耳光子甩了过来,于是,赌场上的人走光之后,留下滚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的俩口子,稀欠一屁股坐在地上,四脚朝天,歇斯底里大哭起来……
无论稀欠怎么样撒泼打滚,最终没把二柱子从赌博场拽回来,从此家中的积蓄越来越少,到最后彻底掏空然后债台高筑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二柱子为了躲债跑了,留下稀欠带着十多岁的二宝三宝艰难生活,二柱子从发家致富到欠债倒霉,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俺稀欠的脸还不如屁股蛋,捂不住,盖不得,此时,流在稀欠心底的每一滴泪,都有着深不见底的悲伤。年迈的父母看着稀欠如今的光景,哭天喊地:“老天爷,你评评理,俺孩儿哪里做错了?”没等老天回应,老俩口前脚后脚归了西,都是心梗突然离世,没在炕头尽过一天孝的稀欠,心中汹涌澎湃,波浪滚滚,一时哭得天昏地暗。
十多年的婚姻里,稀欠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二柱子,对二柱子生来俱有的卑微稀欠嗤之以鼻,无论怎么纠正,二柱子都改不了见人低三分的鬼样子,就是这么个俺稀欠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的一个窝囊废,竟然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情,赌博!抛妻弃子!离家出走!
隔三差五娘家哥哥嫂子们就来看看娘三,接济他们的生活,家里没柴没煤了,割在地里的谷子高粱运不回来,刨出地的土豆红薯挑不回来,农村都是苦力活计,家里没个男人还真是对付不过来。好在长大一点的铁蛋也总是轻车熟路往妈妈这里走,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时不断带回来一些好消息。如今任满屯也不算投机倒把了,倒卖电子手表,卖各种牛仔裤、喇叭裤、花里胡哨的衣服,狠狠赚了一笔,小铁蛋带着电子表显摆弟弟妹妹,承诺下次来一定也给带来一些电子玩具,二宝三宝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藏都藏不住。
铁蛋再次来的时候,一同来的还有好几年没见面的任满屯,骑了辆嘉陵,依然那么帅气,依然那么精神,依然那么能说会道。稀欠的心竟然砰砰跳个不停,那一瞬间,稀欠的泪水哗哗流个不停,委屈、难过、羞愧、不安等等五味杂陈竟如排山倒海而来……
“谁说俺任满屯心里没有你?这么多年俺依然单着,还不是为着有一天俺出人头地了来找你,俺是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好多姑娘排着队想嫁俺呢,可俺心里还是装不得别人。”满屯就是满屯,永远豪情万丈,天马行空,在地上走来走去,那样子轻飘飘的,好像骨头都是轻的。
“俺如今可带着家口了,俺可无论如何不能像当年扔下铁蛋那样了,俺受不了想孩子的制,心尖上扎刀子,难受。”稀欠几乎带着哭腔说,眼睛里的光忐忑不安荡漾着。
“从今以后,你的孩儿也是俺的。”满屯的目光如两把利剑射向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稀欠不得不从心底承认,满屯在她心中的份量无人能比,无人能及,两滴热泪顺着面颊往下掉,十分抒情地蜿蜒着。
秋风初起,仰天的谷穗开始低下沉重的头,空气中满是成熟庄稼和果子的甜味,当然有人是闻不到的或者根本不想闻,比如二柱子,他偷偷回家的当儿,稀欠却一脸平静地提出离婚,俩个孩子随妈,没商量。
那一年,稀欠三十二岁。
任满屯大办酒席,在亲朋好友的祝贺声中再次娶回了稀欠,挣足了面子。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大概就专指像满屯这样的人。如今再瞅瞅满屯,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村里带头致富的领头羊,第一批相应党的号召富起来的人,第一个万元户。人都说,像满屯这种脑瓜子活络的人能适应时代的潮流,放得开手脚,是大干一番的时候了;也有人说,满屯是岁数大了才懂事了。总之在满屯的带领下,村里好多人做起了生意,在镇上卖包子卖饼子的,卖菜卖水果的、卖日用品,卖衣服的等等,“吃水不忘挖井人,致富不忘带头人”,任满屯很快被村里人推选为本村村长。这会儿的任满屯“春风得意马蹄疾”,回家一壶小酒,有娇妻陪伴,三孩子打打闹闹,痛快!如今再看满屯,哪里不着调了?哪里不正行了?
稀欠的脸上红润起来,人渐渐胖了起来,眼中的笑意躲在两湾清澈的的水里,脸上所有的愁苦消失殆尽,像极了迎风盛开的向日葵,灿烂如花,她庆幸自己过上了好日子,她沾沾自喜,还是自己没走眼,任满屯又给了她希望,给了她光明。三个孩子虽说不是一个爸,但外人丝毫看不出来,铁蛋处处照顾着二宝三宝,大哥样十足,这让稀欠的心熨贴得平平整整。她几乎忘记了二柱子的存在,事实上,她从来没把二柱子放在心上。
就在村里人做着小生意的时候,任满屯又贷款买了汽车跑起了运输,雇了两个大车司机,拉煤拉焦炭,日子越过越红火,二宝三宝都把满屯当自己亲爸了,一口一个爸,叫得满屯心里热乎乎的。
二宝三宝的学习成绩比铁蛋好多了,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奖状。任满屯看这俩孩子越看越顺眼:“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奔个好前程。”二宝三宝狠劲地点着头。
铁蛋初中毕业以后就跟着满屯的大车跑起了运输,二宝三宝去了乡镇中学读书。稀欠在四十三岁那年又生了小四,双眼皮,长得随满屯,人都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四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不仅漂亮,而且聪明伶俐。任满屯也算中年得子,每日里背在背上,抱在怀里,怎么亲都亲不够,要月亮能给星星么?任性。
这日子,他妈的,爽!
任满屯运输业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和性格中日益增长的稳重开始走下坡路,九十年代里,任满屯再蹦跶不出啥来了,一起起步的村里人有的开了煤矿,有的开了厂子。于是,爱嚼舌头的女人们开始悄悄传言:稀欠福薄命浅,水深的男人她还真是浮不住,像这样下去,哪个男人能飞黄腾达了?任满屯不信命,不容置疑地安慰稀欠说是自己没把握好时机,况且混的也不算差,自己儿女双全,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也知足了,再瞧瞧咱二宝三宝,学习顶呱呱,世上好事哪能都在咱家?说得稀欠眼眶里泪打着转,直点头,世上知冷知热的男人如满屯的,能有几人?村里打骂老婆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况且自己还带着两个拖油瓶呢。满屯呸呸唾了一口:“俺还要看着二宝三宝上大学了。”语气里满是推心置腹的诚恳,又有着拉家常的亲切。
夕阳的余辉从窗口溅落进来,波光潋滟地在地上融成碎金碎银。铁蛋娶亲不久,二宝三宝双双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一时轰动了整个村子,大家都投来羡慕的目光,说着满屯的仁义,稀欠的贤惠,臭骂二柱子的不靠谱,没福气。其时,小四也上了小学,满屯闲暇让稀欠炒两个小菜,抿上一口酒,把小四抱在怀里,说着向哥哥姐姐学习的温柔话语,把一脸的胡子蹭向小四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蛋,小四直呼太扎人,引来稀欠和满屯好一顿大笑,稀欠被溢出来的幸福包裹得严严实实。稀欠有时候在想,满屯老了,越来越稳实了,也难怪,当爷爷了么,还能像年轻时候张狂?
人生就是这样,一生的跌宕起伏谁又能预料的到?
小四十岁那年,带着自己的小侄女出去玩,不一会儿,俩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哇哇”哭着回来了,晴天霹雳!满屯出门过马路被疲劳驾驶的大车司机开车碾压过去了,全村的人都在那里围看着,血肉模糊,不成人样了!稀欠一下子昏死过去了……
等稀欠接受了这个事实的时候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从炕上爬起来的稀欠几乎脱了人形,人整整瘦了一圈,说话少气无力,披头散发。一个月以来,现实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同时把她身上的幸福掳走了,皮塌了,肉陷了,她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
命运似乎跟这个可怜的女人过不去,她还没弄明白满屯真的就这么走了,她还没好好睡过一觉,迷迷糊糊中,也许就是一个梦呢,满屯怎么说死就死了?她哭肿的眼泡还没下去,她的儿子铁蛋,开着自家的大卡车追尾了,车头都撞没了,人被救出来时,脑门都没了,脸也剩了半张,腿胳膊都折了,弯弯曲曲的,已经结了婚都有了一份体面工作的二宝三宝拽着稀欠不让她去看最后一眼,实在是太惨了!
这次稀欠直接住进了精神病院。那一年稀欠五十三岁。
半年以后,从精神病院走出来的稀欠就成了这个模样,邋里邋遢,穿衣随随便便,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年轻时候的一丝一毫,说痴呆吧,说话一吼一吼的,嗓门大的很;说灵光吧,说话时满嘴的牙都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啥啥都敢抖露出去,稀欠已经不正常了。
不久,铁蛋媳妇带着孩子改嫁走了。
二柱子来了!
五十多岁的二柱子头发花白,背已经佝偻了好多,用手不断挠着秃瓢。这些年他靠卖苦力还清了赌债,这些年来,他打听到稀欠跟着前夫过得不错,自己的二宝三宝也不受制,也有了出息。自己年轻时是多么混蛋,多好的日子毁在了自己手里!他有时候真恨自己,满屯死了之后,他老想,该死的应该是他二柱子,多好的人,尽了他未尽的责任和义务。他如今回来找稀欠,就是看稀欠能不能原谅他,和他重归于好,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年对他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稀欠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稀欠看着突然出现的二柱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一句话都不说。二宝说:“妈,这是俺爸。”然后使劲把二柱子拽到跟前来,稀欠点了点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三宝拉住稀欠的手:“妈,要不咱们还是跟俺爸过吧,小四还小,她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于是,没有婚礼,没有人祝福,全家人就这么平平静静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稀欠在模糊和清醒间歇的状态下,又结婚了。
二柱子喜欢小四不亚于满屯,有人说,二柱子是还满屯的人情了;也有人说,小四长得可爱学习又好,岂有不招人喜爱之理?不管是不是真的,小四缺失的父爱在二柱子这里得到满满的补充。虽说光景比不上满屯那会儿,好在二宝三宝都是孝顺孩子经常贴补家用,小四的日子滋润着哩。
稀欠已经回不到从前了,说话反反复复,拖拖拉拉,絮絮叨叨。她像祥林嫂一般一遍又一遍诉说着满屯和铁蛋的死亡的事情,村里人越来越用异样的眼光瞅着这个神经兮兮的女人,发出一声声感叹:“可怜的女人!”“作孽,好端端一家人。”“天有不测风云。”“克星。”“也只有二柱子这样的才会要这个女人。”“这女人是不是克夫啊?”
小四越来越讨厌稀欠,她甚至不时流露出鄙夷的目光,也难怪,小四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要强的小四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会有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妈,她宁愿相信二柱子是她的亲爸,有多少同学背地里笑话她有个神经病妈,而且这个妈是如此不靠谱,常常忘了给自己做饭,稀欠总是在小四的呵斥声中,急急忙忙走向灶台……
一晃十年过去了,稀欠和二柱子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好在小四像二宝三宝一样优秀,考上了大学,小四是稀欠的骄傲,更是二柱子的骄傲。她常常喃喃自语:“满屯啊,你闺女出息了,你放心吧。”满屯高不高兴谁都不知道,但是二柱子却是乐颠颠的,他对小四倾注了所有的父爱,连二宝三宝都嫉妒,小四才像是二柱子亲生的了。也难怪二宝三宝不是在二柱子身旁长大的,亲情有,感情不深。小四上大学走,二宝三宝争着送,抢着花钱,都是一个包袱里出来的,一个娘生的,能不管?稀欠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俺小四死了亲爸,死了亲哥,亲妈倒是活着,也是半拉子人了,俺小四可怜,成了没人疼的孩子。”这番话说得全家不痛快,二柱子常常听了稀欠的唠叨,才恍然大悟自己只不过是后爸罢了,二宝三宝反驳道:“俺们俩算啥?”稀欠撇一撇嘴巴:“你们俩和小四隔了一层,不是一个爸,能和铁蛋比?”二宝三宝心塞塞的,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自然是有的。
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三十多岁的小四在城里上班,租房在城东的小区。小区不大,前后两栋六层楼房。两栋楼之间的距离自然就是小区的院落,小区门口有一个矮小的门房,门房里有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他负责看管门房,间或打扫这个不大的院子。小区里的一些闲杂人员,如退休看孙子的、年迈无劳动能力的、好事的大妈们等等经常聚集在小区门房唠嗑、打扑克、下棋等,顺便把小区大到每一个成年人,小到三岁小孩和楼层门牌号严丝合缝连接起来,就这么几十户人家,闭着眼睛从一号楼数到二号楼,错的了吗?真是的,
一个七十多岁矮瘦的老女人,头上绾着头巾,不合体的衣裳裹在瘦弱的身上,家做的方口黑布鞋,她好像是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通过时空隧道穿越过来的,更贴切的说是这个现代化城市的“补丁”,太显眼了。自然门房中的人把眼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这一双双眼光犹如一把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射向老女人,恨不能立即从这个老女人身上得到他们心中所有疑问的答案。自然之前的老话题需要暂时停顿一下了,比如说某单元某层的川妹子,自愿给当地的煤老板做小,抱着非婚生子招摇过市;某单元某层的女人娇滴滴风流成性,被前夫一脚踹出了门,云云。
“老女人是从二号楼一单元六层走出来的,”第二天就有人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声说,“绝对没错,应该是那个同样个子不高,长得漂漂亮亮在政府机关上班的年轻女人的妈。”这下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嘴巴张成了“o”型,那个高傲而又时尚的女人,怎么可能?!
老女人自然就是稀欠,满脸的褶子,一脸苦瓜相,眼睛小到眯成一条缝,有点文化的都说像极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这不刚从幼儿园接回外孙女——一个乖巧而又美丽的小姑娘,妈妈的完美基因在她的脸蛋上得到充分展示。小外孙女拽着稀欠的衣襟,稀欠开始絮叨起来,眨巴着泪汪汪的小眼睛;“俺那死鬼老任,上午好端端出去,下午车祸就没了,血肉模糊,惨哪,不是看衣服,怎能认出来。”小区的人呼啦围了一圈,老女人和小外孙女就成了圆心,外孙女怯生生看着周围的人,那些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的人,心软的女人们听着听着,眼睛都湿润起来,还没从悲天悯人的痛苦中缓过神来,又来一句:“你说,老任死了就死了吧,五十好几的人了,千不该万不该,刚刚一个月,俺那儿子铁蛋也车祸走了,儿媳只好带着孙女改嫁了。”这下大家的眼泪再也藏不住掖不住,在眼眶中打个转以后毫不犹豫滚落下来,然后忘了她的老土,再不厌恶她的农村样儿,心底滋生出一些同情来,当然好奇心也得到了满足,这女人,什么命!命比黄连都苦。
二十年钱的事,稀欠嚼过来嚼过去竟然嚼成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当她第二遍第三遍第n遍说的时候,别人就顾左右而言它了,没有了听众,她就自顾自地说:“俺那可怜的铁蛋,中午好好的吃了一大碗面,下午出去就没了,说没就没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呢?”她讲的时候,再心肠软的女人也流不下一滴泪了,大家都说耳朵都快长茧子了,烦不烦呢;好心点的,劝她想开一些,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她又眨巴起那双小眼睛:“你们看俺的眼睛,以前可不是这么小的,俺流了的了泪水比尿出去的的都多,保不齐哪天就瞎了,你们说是不是俺家老任在下面冷清了,把俺铁蛋叫走了?”她不同于祥林嫂的地方就在这里,她目光还不算太呆滞,说话一吼一吼的,这么一说,冷不丁让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然后开始断断续续说起她嫁了四次,结了四次婚的,说着说着开始打起了盹,疲惫憔悴的神色令人顿生怜悯之心。
稀欠那一阵子就成了小区的名人了,大家对她背后指指点点,为人妻苦到她那种地步的,能有几人?文绉绉的话语里竟然平添了些许同情的因素。
这不稀欠在小区院子里,把一直躲在身后小四的那个漂亮闺女拽了出来,夸外孙女眼睛双眼皮,鼻子怎么笔挺,嘴巴怎么小巧,性格怎么怎么腼腆,总是见了人一副害羞的模样,话锋一转:“俺家小四不要脸,全家惯坏了的,大学刚毕业就挺着大肚子回来了,俺二宝三宝是多么体面要脸的人啊,没办法,只好打发嫁出去了,俺那个女婿,小学文化,丢人哪!”小区的人大跌眼镜,竟有这事?稀欠一字一板地说:“俺愿意给俺闺女身上泼脏水吗?这口气憋在心里到这会儿---”她拉了拉身旁的小外孙女,“俺都咽不下这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小四和那个小学毕业的老公在小区见了稀欠挨打不搭理的,眼睛里满是鄙夷。
稀欠贼眉鼠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小四家俩口子不在跟前:“俺二宝三宝多孝顺,小四俩口子对俺不好,横鼻子竖眼的。”然后就有人打趣:“那你还给她家看啥孩儿了?直接走人。”稀欠嗫嚅道;“俺小四死了亲爸,死了亲哥,俺再不管,谁管?”
那个腼腆的小外孙女,在小区院子里渐渐熟悉之后,她偷偷和大伙儿说:“爸爸把电视遥控藏起来了,不给姥姥看。”“爸爸和妈妈不让姥姥下厨,说姥姥脏。”
稀欠越来越孤独,在小四家里她没有发言权,没有劳动权(嫌脏),不能看电视,有一次有人竟然隔着厚厚的防盗门,听到里面的吵架声,稀欠叨叨:“成天回家穿个裤衩子乱跑,没羞没臊的。”
接着就是女婿阴阳怪气毫不客气地回应:“看不惯,可以走,没人拦着你。”
小四说:“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在外边瞎说,回家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看你那一身打扮,也不嫌丢人现眼。”
随后就听到稀欠哭天喊地:“俺为了谁在节省?你爸(二柱子)每月挣的钱都贴补了你们俩,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还在租房住,你要不是嫁下没文化,没正式工作的,用的着俺们这么紧巴巴的吗?”
稀欠不过是时而糊涂,时而明白。她有一次又说,因为修建铁路,任满屯村里的老房子要拆迁了,拆迁款自然是小四的,小四姓任么。
二柱子隔三岔五来小区一次,给人家工厂看门嘛,不是经常能走开的,脱身也不是很容易,来的时候,总是两手提的满满的,腼腆的小外孙紧紧拽着姥爷的衣角不肯放手,走的时候,稀欠一直送到小区大门口,嘴巴不停叨叨着,看见二柱子总是不耐烦摇头而去。
等小四全家买房搬走了以后,大家再没有看见过稀欠这个老女人,有人说,这老女人整天晃荡过来过去,嘴巴啰里啰唆,感觉很烦,真看不见了,又觉得少了啥,寡淡!于是好多人附和。
几个月后,有人在超市门口看见了老女人,两只胳膊被三宝小四架着,目光更加呆滞,哑巴一样一言不发,人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就像刚从棺材里倒出来的一样。一问,才知道,二柱子看门房的时候,一氧化碳中毒身亡了!
作者简介:魏月娥,山西省孝义市人,热爱文学,喜欢写作,闲暇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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