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歙县（生于非典）

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雷远东 安徽歙县报道

17岁女孩姚心睿梦想成为记者，但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先成为新闻“经历者”。

她是安徽歙县中学的一名文科生，在今年高考中，因为洪水，歙县的2000多名考生经历了全国唯一的一份“时间表”：先完成文综和英语考试，再启用高考备用卷，完成语文和数学考试。

7月9日下午17时，最后一门补考科目结束。姚心睿走出考场，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雀跃，她的大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但看见校门口的众多媒体记者时，女孩兴奋地告诉身边的同学，“如果他们来采访我，我一定会说，再过几年我就会和你们一样了。”

—— 这一刻，尽管比全国其它地方迟了整整一天，但当属于歙县的高考铃声响起，考点外的鲜花拥抱，击掌庆贺，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任何不同。

这天夜晚，姚心睿和好友去做了足底按摩，她的同学们，有的吃火锅吃到凌晨，有的正好碰上生日，还有的，瘫在家里把积攒已久的电影综艺看了个遍。

“都说我们这一届是最难的，生于非典考于新冠，还碰上了洪水延考。”顿了顿，姚心睿感叹，“但可能经历也会更多一点，那些弯路，让我们看见更多的风景。”

7月9日，安徽歙县高考结束

安心的力量

7月10日，歙县的小雨未停，远山立于薄雾中，练江穿城而过。

尽管考前无数次立下“誓言”，高考结束后要睡个天昏地暗，但强大的生物钟还是让姚心睿在早上7点左右就醒来，打开手机，班级群里已经是一片热闹，有同学6点就在发消息，“起床上早读课啦。”

这是歙县高考结束的第一天，熟悉的城市正在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大大咧咧晾晒在街边的桌椅电器被收进房内、洪水裹挟后留在街道上的淤泥和垃圾已经清理干净，江边城墙下原本安置的防洪带被撤走，淅沥小雨更像是在为这里做最后的清洁。

这一天，姚心睿的行程包括，在家吃完外婆特意准备的“庆功宴”、和记者见面聊聊天、再和朋友去超市买三明治的食材，这位朋友家也被淹了，家里的汽车和电瓶车都被洪水泡过无法启动。

“我有点不敢估分，而且我们副题的答案也还没出来。”姚心睿和朋友约好，先什么都不想，好好休息两天，但只要安静下来，细细碎碎的画面总会冒出来，那段去往歙县二中考点的路，现在盛满了回忆。

生活中，姚心睿是个开朗爱笑的女孩

高考第一天，早上六点多，姚心睿就被妈妈叫醒，她的爸爸已经出门去探路了，雨下得太大，他们决定尽早去学校。这时候，在班级群里，开始有县内各处洪水的照片和视频，一位同学清早醒来，发现水已经漫到床边；还有一位家住三楼的，因为一楼被淹，已经无法出门……

早上8时，姚心睿和同学们被老师带到学校附近的广场上集中安置，这时，学校还在想方设法将考生送到考场，县城里的水越积越深，救援队划出皮划艇，很快，语文考试确定延期，几个小时后，再度传来数学考试被延期的消息。

作为安徽的教育大县。根据歙县当地教育部门的统计，今年歙县高考报考总人数2769人，实际参加人数2207人，其中文史类考生909人，考点设在歙县二中；理工类考生1298人，考点设在歙县中学。

重新坐回教室，对于这2000多名考生而言，他们需要安心的力量。

“我们班平时氛围就比较轻松愉快，所以大家都在用玩笑缓解情绪。”在姚心睿的班级群里，调皮的男生开始自嘲“准备收拾收拾回家复读”；沉稳的同学拿着书本在走廊上大声背诵；一位女生的家被淹了，书本全部打湿，只能借住在亲戚家，当大人担忧问她没书了怎么办时，她潇洒回复，“没事，姐裸考也能拿下。”还有一位男生，被官兵用皮划艇从酒店二楼的窗户里救出，这一场景直播镜头捕捉到后，他专门发了个朋友圈，“我也是上过新闻的人了。”

情绪在闹闹嚷嚷中缓和，在学校，所有的高三老师都到校陪着学生。姚心睿所在的班级门口，班主任老师考试前专门拿来个粽子吊着，让每一位同学出去时都用头顶一下，图个“高中”的好彩头。“应该说，当时的震惊大于惊慌，震惊于这么大的事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但这么多同学一起经历，也就没什么好惊慌的了。”

在歙县的高考结束之前，姚心睿每天晚上都在学校自习后再回家，“熟悉的环境，比较有安全感，也能看得进去。”

应考之日

但要说延考对于考生们完全没有影响，也不大现实。

首当其冲就是首科为文综考试的不适应。7月8日，属于歙县的高考首日，一大早，姚心睿就和妈妈起了争执，“她说我动作太慢太墨迹了，我就和她争了几句。”小姑娘赌气没让母亲把她送到统一乘坐的大巴车上，但看见别的同学都有家长嘘寒问暖时，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是高中三年，她第一次在班里流眼泪，了解她的朋友分享给她半只耳机，用喜欢歌手的歌缓解情绪。

其实姚心睿自己心里清楚，她只是有点慌了。原本，语文和文综科目是她的强项，中间夹着比较弱的数学，在以前，每次考数学心里没底时，她都会告诉自己还有文综可以“力挽狂澜”，“可这次数学成了最后一科，加上我已经完全习惯从语文的第一道选择题开始进入考试状态，现在却要从文综开始。”

另一方面，要不要看已经考完的语文和数学的真题，也是一个问题。看吧，怕影响后面的考试，不看，又忍不住会好奇。

“事实上，我们根本就没太大精力去分析已经考过的题。”姚心睿大概扫了下真题，除了她原本很期待的作文题目，再就是语文的诗词填空，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必须拿到的6分，“于是8号那天晚上，我们全部都在疯狂背必背篇目。”

逻辑很简单，考过的肯定不会再考，那一些比较生僻的古文会不会出现在填空题里，这群延迟考试的考生们聚在一起像模像样地揣摩着出题人的心思。同时，他们说好考完不对答案，结果发现偷偷聚在一起对文综答案的两个男生，于是全班同学还在背诵诗文的间隙，“忙里偷闲”进行了“声讨”。

“就感觉和平时的晚自习没有什么不同。”这天晚上，歙县的雨没有停，但没有学生说出自己心里的担忧，即使是从学校到考点的短短距离，他们也在车上已经感受到整座城市的改变：在交通关卡有穿着蓝色救援服的队员，警察忙于维护交通，民兵和城管们在清理路上的淤泥，甚至，城市连夜搭建了两座交通浮桥应急……

“考英语的下午，有雨，在考场外，官兵战士们撑着伞给我们搭了一个通道，在进去考场的时候，我心里就一个念头，‘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让他们给我们撑伞。”和姚心睿同一年级，考生小方在考前摔伤了腿，还做了手术，因为被分配到了五楼考室，于是，整个高考里，每一门考试，他都是被战士们背进去，再背出来的。

师生和家长们感谢这些默默守护的人，考试结束后， 有老师将全班学生聚集好，整齐排队走出考场，然后全体转身，向着武警官兵和公安民警深深鞠躬表示感谢。

当视频和照片被媒体报道后，姚心睿转发时配文：亲身经历过更加热泪盈眶。

受伤的考生小方，被背着进出考场

“加试题”答案

眼下，在歙县，延迟了一个月零一天的高考，结束了。生于非典、考于新冠，还遇上洪水，在不少考生家长的感叹中，自家孩子是最倒霉的一届，但姚心睿不这么觉得，如同台风的中心往往是最平静的，她和朋友们都觉得，“还好”，“就是对考试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其实是在我们自己可控的范围之内，大多数还是因为我自己平时学习中没有掌握牢固的知识点。”

等到高考成绩出来后，姚心睿想要去武汉，这是她在高考前就有的念头，“想去看看这座从疫情中恢复的城市。”在她心中，他们的“加试题”不仅仅是洪水延考，还包括新冠疫情，所幸，他们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克服了那些焦虑和怀疑后的坚定，或许不算完美，但是足够真诚。

“我们是潜移默化中被影响的。”姚心睿的班主任是位50岁左右的老教师，虽然总是嚷嚷自己是“失败的班主任”，但却能让所有学生都感觉到被无微不至的关爱。“我们高三第一次考试后，他把班里的65位同学都一个一个找去谈话，然后分析规划，他还有一个班主任的本子，全是密密麻麻的记录。”在姚心睿心中，班主任老师如同一位慈祥的长辈，让他们感受到，怎么将一件小事做到力所能及的极致的好。

还有他们的政治老师，考前犯了阑尾炎，跟医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等高考后再动手术”，草草打了点滴消炎后就回到学校守着学生，“是性格很开朗随和的老师，能跟我们一起玩笑调侃。”姚心睿觉得，自己在老师身上，看见的就是关于坚持和守候。

再更大一点，在这堪堪过半的2020年里，姚心睿经历了新冠疫情下的改变，在居家上网学习的几个月里，她习惯了自己安排好所有的时间，包括学习和休息，她关注各地疫情下的生活，并开始思考自己能够去做些什么，她坚定想要去成为一名记者，去记录下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大小事件，并且愿意为了这个梦想去努力。

“所以，其实这一年我觉得自己变得坚定了。”高考前，姚心睿和同学们去喂了学校池塘的锦鲤，热热闹闹图个好彩头，高考后，她来不及静静思考这次延考中自己的感受，但她相信，有些影响会在未来慢慢显现，而她的未来，已经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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