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农村家庭出身的孩子而言，考上大学意味着什么？
作为千千万寒门学子中的一个，河南女子王娜娜，深有体会。
然而，她没能拿到那份属于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一直以为自己高考落榜，无缘校园生活，她心灰意冷参加工作，不知受了多少冷眼与不公。
十三年后，她却意外得知，自己竟然有大专的学历！并且学校就是她当年所填报的那一个！
王娜娜明明连录取通知书都没见到过，这学历是怎么来的？这件事背后有什么秘密？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王娜娜是河南省周口市沈丘县人，出生于1983年，在她后面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他们家世代为农，一家人的生活可以说十分贫寒。
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她从小就过得很“充实”：白天在学校上课，一有空就跑回家干农活，还要随时照看弟弟妹妹。
虽然家务缠身，但是王娜娜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16岁那年，她稳定发挥，考上了沈丘县一中。
弟弟妹妹们因为成绩不佳，家里条件也有限，于是全部选择辍学在家。
就这样，一家子的期盼，全都落在了王娜娜身上。
虽然进了县里的高中，但是王娜娜的成绩没有从前那么好了，好在她也能勉强跟得上。
那时，她的梦想是做一个英语老师，有朝一日回到校园教书育人。
但是这个梦，她没想到一生都未能实现。
王娜娜在19岁时参加了高考，但由于她成绩平平，再加上过度紧张，最终还是落榜了。
但是王娜娜不想放弃上学的机会，她想要复读一年，给自己重新争取一次机会。
她这么做，为的就是改变一家子人的命运，让爸妈能够扬眉吐气。
王娜娜复读的想法也得到了父母的全力支持，即便家里的条件早已是捉襟见肘。
2003年，王娜娜20岁，这次她一点紧张情绪都没有，顺利地交上了高考答卷。
那时的她底气十足，“考上大学”这件事对她来说已是板上钉钉。
谁都想不到，老天即将给她开一个大玩笑。
王娜娜知道自己过了录取线，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在志愿书上填下了“周口职业技术学院”八个字。
就这样，她心满意足地在家里，等待着录取通知书送上门来。
然而，眼看着周围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入学报到，王娜娜在家一直等到十一月份，都没有见到录取通知书的影子。
恍惚间，王娜娜不得不承认——她再一次落榜了。
这么多年来，父母从牙缝里给她扣钱用，弟弟妹妹任劳任怨，全在等着姐姐出人头地，结果，她却没能给家人，给自己一个像样的交代。
背负着羞愧的情绪，王娜娜知道，不能再这样待在家里“吃白饭”了。
2003年底，王娜娜南下打工，却无法适应工厂里的生活，过完年后遂留在河南老家。
但她没有荒废时光，而是另寻良机，为自己谋个饭碗。
正好那几年流行电脑培训，王娜娜就报名了一个培训班，进行一年的平面设计学习。
两年后，王娜娜在郑州的一个夫妻俩小门店里做了个小职员，一个月只拿300块钱。
干了一年后，她抓住机会，去了一个正规一些的小广告公司，做设计交稿件，一个月的工资是800元。
2007年10月，24岁的王娜娜嫁到了洛阳，丈夫是当初一起在电脑学校的学员。
在洛阳市洛龙区，夫妻俩一起经营着一个小店——“明亮广告”，名义上这是老公姐姐的店。
2009年，夫妻俩的大儿子出生，三年后，他们的小家庭又迎来了一个小女儿。
和丈夫一起经营小门店，儿女双全，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王娜娜的人生就这样一眼望到了头，她感到很幸福，也很满足。
然而，一次偶然的遭遇，使王娜娜的命运再一次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2015年5月，因为公司扩张需要，王娜娜第一次去银行办理信用卡，申请贷款。
在核对信息时，银行职员却告诉她：“你这资料不对啊，你填的表格是高中学历，可是系统里显示你学历是大专。”
王娜娜懵了，她听说现在学历信息都可以上网查到，于是回家亲自上网查。
王娜娜用自己的身份证号登录了学信网。
网站上显示的，是自己的名字——王娜娜，准考证号也和自己的无异。
但是资料里唯一和自己不同的，是照片。
王娜娜百思不得其解，她决定打听打听这个照片里的“王娜娜”是何方神圣。
为了方便区分，这个照片里的女人，就暂时叫她“假王娜娜”吧。
既然资料显示她们都是周口人，那假王娜娜的联系方式其实很好打听。
王娜娜拜托在周口的朋友，四处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假王娜娜的联系方式。
她发了条短信过去：“我是王娜娜本人，你是怎么上的大学？”
王娜娜发出去的短信石沉大海，没有人回复。
她就把电话打了过去，对方却说：“你打错了，我不是王娜娜。”
于是王娜娜找到周口职业技术大学，要到了假王娜娜的联系方式和QQ号，结果学校给的手机号，和她之前打过去的是一样的。
王娜娜当年到底考没考上大学？在学校读了四年书的那个人又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王娜娜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自己当年上高中三年，又复读一年，家里砸锅卖铁，妈妈连猪都卖掉了，最后她却名落孙山。
如今她敢肯定：“我对得住我妈，我当年没有不争气，没有白瞎她的猪仔钱。”
同年10月，她和母亲一起，开始调查真相，并走上了漫漫维权路。
这一路并不顺利。
母女俩没想到，她们会在沈丘县教体局、周口市教育局、周口职业技术学院之间来回折腾。
沈丘县教体局说“招生办数据只能查到2007年”，而王娜娜是2003年的考生，建议她们去找学校。
母女俩找到学校，招生办说“招录环节没有问题”。
接着学校方面来人说：“当年主管的此事人已经调离了。即使你真的是被人顶替，我们也无权注销顶替者的学籍。”
王娜娜母女去警局报了案，得知这个顶替者确实叫做“王娜娜”，不过这是人家后改的名。
顶替者原名张莹莹，在当年入学九个月后，改名换姓为“王娜娜”，并沿用至今。
2016年1月26日，经过周口市教育局的调解，学校安排了双方见面，张莹莹的父亲出现了。
张莹莹的父亲希望用八万块了结此事——他不知悔改，只想快点解决麻烦。
王娜娜却坚持自己的要求——她希望对方注销学籍信息，因为那些信息本就是属于她自己的。
对方气急败坏，情急之下，说了一句十分嚣张的话。
张合停，也就是张莹莹的父亲，说：“你这样我女儿就没有办法当老师了，你折腾到联合国我们也不怕，还是要到周口管。”
王娜娜只觉得莫名其妙，委屈不已，气不打一处来。
即便如此，她却并不记恨张莹莹这个人。
因为她知道，张莹莹是一名老师，有自己的生活，也有孩子。
从前的事已经过去，王娜娜不想追究，她只想让张莹莹注销学籍，好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
然而，张莹莹本人说的话，却伤透了王娜娜的心。
这次通话，让本想私下解决此事的王娜娜，坚定了维权的决心。
张莹莹的声音通过电话冷冰冰地传过来：“又不是清华北大，就这学校你有什么可折腾的？你要是上了这学，你也当不了老师！”
王娜娜怒极反笑：“不是清华北大你为什么要去上？这个学校是我自己考上的，我这么‘折腾’有什么问题？”
多方申诉维权无果后，王娜娜求助了河南媒体。
2016年2月24日，这件事一经报道，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惊动了“联合国”。
各路媒体记者纷纷找到王娜娜，以求了解到更为详细的信息。
王娜娜拒绝了“提供假王娜娜的照片和录音”的请求，她只想要一个正常的生活，却不想去毁掉别人的生活。
眼见着网上的舆论发酵得一发不可收拾，学校的动作终于快了起来。
当有关报道登上热搜的第二天，周口职业技术学院马上成立了专项调查组，并迅速地得出了结论。
学校的调查组非常高效，他们很快确定了，王娜娜当年被人顶替上了大学，顶替者是周口市商水县农村女孩张莹莹。
原来，当初张莹莹的父亲见女儿落榜，心急如焚，于是病急乱投医，用5000元在“不知名中介”手中买了一个名额。
2016年2月27日，也就是媒体曝光后的第三天晚上，周口职业技术学院注销了张莹莹的学历信息。
事情直到三月份，学校调查组公布了处理结果：“假王娜娜被解聘，九名责任人受处分。”
但是王娜娜本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在等待结果的二十多天来，王娜娜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她一直关注着自己手机的动静。
虽然不想接受采访，但是她依旧来者不拒，并且一见到周口打来的电话，她就立马回拨回去。
因为王娜娜希望可以接到张莹莹本人的电话——她在等张莹莹亲口道歉。
然而张莹莹始终没有动静，直到三月底，媒体公开了一封满是错别字的手写信。
王娜娜要求学校将这封信交给她本人，学校不给。
在媒体的陪同及多次周旋之下，学校终于给出了这个“道歉信”的复印件。
这封“道歉信”只有寥寥139个字，连一句“对不起”或者“抱歉”都没有。
更让她觉得莫名奇妙的是，学校的调查报告里强调“此事给王娜娜的生活带来不良影响，特别是不能申请银行贷款的情况不属实”。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王娜娜的丈夫看到结果后，长呼了一口气，对妻子说：“终于有结果了，别管了睡吧。”
王娜娜却连续好几个夜晚，久久不能入眠。
没上过大学，一直是王娜娜的心病。
尤其是知道了自己曾经考上过大学之后，她更是对此事耿耿于怀。
“我本来应该是个大学生，却整整十二年，什么都不知道。而如今，我已经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
2016年9月14日，王娜娜向周口职业技术学院递交了《学籍恢复申请》。
学校却拒绝了：“找不到恢复你入学资格的法律法规和政策依据。”
重返校园的要求被拒绝后，王娜娜不服气。
她决定再一次参加高考，为自己争取“大学生”这个身份，重返校园。
2017年，王娜娜成功考入洛阳理工学院，攻读小学教育专业。
即使她比周围的同学大了整整十五岁，看上去不像学生，反倒像是老师，但是她并不介意，因为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王娜娜的校园生活充实又忙碌，上课、回家看店、陪孩子，这些事被她安排得有条不紊。
次年3月，王娜娜在久久没有等到张莹莹的正式道歉后，提起民事诉讼，索赔13元。
“你用了我13年的名字，那你就还给我13块钱吧。”
这笔诉讼费，花了王娜娜140元。
她这么做，为的就是见到张莹莹本人一面，听她亲口道歉。
可喜的是，2020年6月初，负责此案件的审判员找到王娜娜，告诉她“我们正积极地准备开庭”。
遗憾的是，这桩案子一拖再拖，直到现在也没有开庭审理。
但是王娜娜的生活没有就此停滞不前。
她在2018年12月11日，通过了教师资格证的笔试。
临近毕业，在采集毕业照片时，王娜娜忽然想起了张莹莹：“2006年的你，采集照片那一刻，应该比我现在还紧张吧？”
2020年5月28日，王娜娜顺利毕业，拿到了自己挣来的“大学毕业证书”。
彼时，她已经37岁，这份毕业证书，迟到了13年。
毕业后，王娜娜在2021年7月6日，拿到了教师资格证。
这一结果，仿佛狠狠地打了当年张莹莹的嘲讽嘴脸一耳光。
但更多的，是圆了王娜娜少年时的梦。
无奈的是，因为王娜娜彼时已有38岁，已经无法进入体制内从头开始做一名老师。
她只能返回自己和丈夫的广告公司，继续经营着夫妻俩的生意。
如今王娜娜的大儿子是个初中生，女儿也蹦蹦跳跳地去读了小学，王娜娜每天守着家庭，守着工作，生活归于平静。
她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那个2018年提起的民事诉讼可以早日开庭。
“我想赶紧给这件事打个句号，开始新的生活。”
即使王娜娜没有圆教师梦，她也早已是人生赢家——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但是那份被偷走的、本该有的，表面上是工作，实际上却是她的年少理想，这也确实成为了王娜娜挥之不去的痛。
人人都知道，一个大专生和一个高中生，在同一个公司，他们的机会大不相同。
在一开始接触媒体记者时，王娜娜才知道，类似的受害者还有很多，她不是唯一的一个。
于是她认识了女记者罗彩霞——2004年，罗彩霞也被人冒名顶替上了大学，导致自己无法顺利毕业。
罗彩霞（左）王娜娜（右）
王娜娜很羡慕罗彩霞，因为她可以在正当的年龄——也就是花季时期，正常地读完大学。
王娜娜曾表示，她不怨任何人，只希望相关法律法规能够完善。
然而“高考招生公平正义”这条路任重而道远，问题的关键从来不在“法律”上。
其实，我国的相关法律法规已经较为完备，但却总在关键的问题上出纰漏。
归根结底，是因为“人”出了问题。
执法者“知法犯法”，违法成本又太低，导致“公平正义”四个字的实施难上加难。
高考，不知是多少寒门学子逆转人生的敲门砖，又不知承载了多少人、多少家庭的梦。
从罗彩霞到王娜娜，一桩桩一件件“冒名顶替上大学”事件的上演，无一不在刺激着人民群众的敏感神经，也在敲响着“教育公平”的警钟。
好在，自2005年实施高考招生“阳光工程”以来，招生秩序明显好转，违纪违规案件明显减少。
但愿此类事件再不发生。
至于张莹莹，虽然她从头到尾都未曾露面，但是偷来的人生、建立在虚无缥缈的根基上的大楼，就应该倒塌，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王娜娜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对于她的遭遇，你有什么样的感悟呢？
参考资料：
CCTV13面对面栏目：《王娜娜：被窃取的大学梦》
《公布假王娜娜照片：不想影响她生活》_北京青年报
《假王娜娜被解聘，9责任人受处分》_中国首都网
《含糊的追责难以杜绝下个“王娜娜”》_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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