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坦厂中学校花照片（血色残阳毛坦厂）

题记：当我在尘土中铺设卧具，让我永远记着前面还有悠悠的长路。一一泰戈尔

序曲：素质教育的乌托邦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毛坦厂镇在六安城的正南边，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我哥1986年考入毛坦厂中学，他说，“那时的毛中古朴宁静，与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时候，搞六安素质教育最好的中学就是毛中”。重要的是，与茂哥和郗校长所说现在衡水中学“素质教育”不同，那时的毛中是传统的、正规的素质教育。

他们有相对比较专业的音体美和书法老师，“书法、音乐，一直上到高二结束”，“每个人都能识谱”。我还看过他们学校“山花”文学社出的油印的文学刊物，这在当时的农村中学里面是极其少见的。就连我所在的地区重点中学也自愧不如。

素质教育给了他们二三年“虚幻的美好”。我哥学文科，他有极好的音乐天赋，在毛中的三年如鱼得水，不但是文学社的骨干，还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文体活动。当时正值青春年少，也难免与女同学产生情愫。一般认为上世纪八十年代，还属于没有被市场经济大潮洗刷的“纯真年代”，我哥至今还非常怀念在毛中三年的美好时光。

古老的淠河流淌不息

“肥皂泡终究还是会破灭的”，高考终究还是来了。

在高考落榜面前，农村孩子怀揣的各种美丽梦想都会显得如此苍白而卑微。我当时上高二，我能感觉到我哥的痛苦、迷茫和不知所措，也能感觉到孩子落榜给一个农村贫困家庭带来的创伤、压力和“名声的损害”（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忍心用“耻辱”这个更接近现实的词）。

这种悲剧延续到了我们的下一代，我的一个外甥很像他大舅，也很喜欢唱歌，有段时间受“跑男”“超女”的影响，也想休学参加各种“选秀”活动，我特意赶回家，声色俱厉地告诫他：“如果你考不上大学，你只能在家唱山歌”。

我们这代人，特别是农村出身的孩子，生命力特别旺盛。就像山里的野草，不管土地多么贫瘠，气候条件怎么恶劣，我们仍然顽强和倔强地生长着。这种“坚韧”的品质，我现在感觉，是人性少有的光辉之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落榜青年

我哥没有被困难击倒，他从地上爬起来，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一样，在家干了一年农活。等我上了大学以后，他拿起书本，在我们家旁边的另一所农村高中做了二年“访问学者”，1992年考取西北政法学院。

然而，毛中的素质教育没有白费，还是留给了我哥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那就是唱歌。直到现在，每逢同学小聚，酒热耳酣时，他都会用比较专业的“美声”高歌一曲，成为大家期待的保留节目。唱歌让他认识了很多人生的挚友，让他的生命更饱满，也让他不断地咀嚼、回忆在毛中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

于此同时，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毛中审时度势，慢慢放弃“素质教育的乌托邦”，开始高考复读班扩招，“高考工厂”应运而生。

慢板：小镇的爱与哀愁

“美丽的毛坦厂我的家，这里养育着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姊妹”

小镇的高考图腾

现在的“高考工厂”毛坦厂中学，号称亚洲最大高中，我哥这样的老校友们亲切地称其为“毛大”。每年高考季，几十辆送考大巴，吸引了国内众多媒体采访，蔚为壮观。其规模和影响力与我的母校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据说有境外媒体专门来到毛坦厂，蹲点采访。他们感兴趣的是，什么魔力让这儿的孩子如此喜欢读书？也难怪他们，很多现象我们这些“槛内人”很难辨清，何况外人呢？

“毛中墙”折射理想和现实

同时，对毛中的诋毁也不绝于耳：“刷题机器”，“没有灵魂的生命”，甚至于“灭绝人性”，“人间炼狱”，“集体无意识”。央视、东方卫视、安徽卫视等等媒体都做过深度报道和追踪，“高考工厂”成为一个热点话题社会现象。

但是，“考上大学才是硬道理”，世界有时非常简单、冰冷、残酷。像我哥这样经受过多次落榜洗礼的人都很明白：即使上帝“显灵”了，真的让“人人都付出一点爱”，能提高你的高考成绩吗？不能！所以，这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而现在除了你的努力，你还有一个可选的依靠：毛坦厂中学。所以，不管外界怎样风风雨雨，花开花落，毛中仍然“在那里”。

2015年，我的表姐如图中的父母一样在小镇陪读了一年

看到上图中送饭的父母、站着吃饭的孩子，您可能觉得辛酸、无奈甚至于痛苦。但是从这位年轻母亲苦中作乐的笑脸和眼神中，你可以感觉到，毛坦厂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因为离六安比较近，传说合肥的初中学生家长经常吓唬孩子：“不好好学习，就送你去毛坦厂”。这是真的，近几年来由于学校、家长和孩子持续发力，竞争渐趋白热化，联招分数线水涨船高。我认识的不少人就把孩子送去毛中上学了。

原本静谧的小镇

还有的孩子高考铩羽而归，家长痛下决心，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把孩子送到群山环抱的毛坦厂镇。

快板：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在民间，普罗大众供奉菩萨，一般都有二方面的功用：首先是信仰。因为“人有四端”，“人性本善”，菩萨代表善良和正义，是老百姓的精神寄托；其次是经世致用。“福禄寿喜”，“求财求子”都仰仗菩萨保佑。每逢高考前夕，小镇上望子成龙的家长，谁能不去烧一柱高香呢？

为自己的孩子祈求一个未来

和宗教观很相似，自古以来，我国的教育也有二方面的职能：一方面是教书育人。“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教人子弟走向君子之道；一方面事关功名利禄。金榜题名”乃人生三大喜事之首，春风得意，当然要“一夜看尽长安花”，何其快哉。

冲击力极强的黑板报

在育人方面，教育的繁盛使中华文化教化广播，泽被海内外；在人才选拔方面，科举考试能保证相对公平，用现在的话说，“科举成为社会公平的调节器和压舱石”。

标语明白晓畅，直奔主题

所以，“渊源有自”，毛中的奇迹还是脱胎于千年来科举制度的“公平”属性。用家长的话来说，“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高考成绩才是真的”。白岩松说，他支持毛坦厂中学，他支持山区贫穷的孩子们在毛中追求幸福、获得新生的权利。其实他支持的不是毛中，他支持的是高考所坚守和捍卫的社会“公平”精神。

同样的，对毛中的质疑和非议，实际上针对的也是绵延千年的人才选拔制度。如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实际上就是吴敬梓这个落榜读书人的声声血泪。

本该最有创造力的青春时光

千千万万的毛中学子，通过高考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时的高考其实已经完全脱离了“育人”这个层层，而是作为整个社会“人才选拔”最重要的一种制度安排。

让社会底层的孩子看到希望，这是一个制度最大的“仁慈”和最大的“善”。从这个角度讲，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对毛中抱有“同情的理解”，而质疑毛中存在的价值呢？

变奏：硬币的反面

“我们捆住孩子们的手脚，却希望他们飞得更高”

孩子们都很辛苦，在衡中和毛中更为突出罢了

本来从12岁到18岁这段青春年华，是人生最美、最有朝气、最富有创造力的年龄段，而我们孩子的时间，除了听课，上课外辅导班，剩下的都用来做试卷了，这难道不是对孩子生命力和创造力极大的抑制吗？

这种传销式的宣传，还是在做教育吗？

高考的巨大压力层层传导，最终必然传到最末端：小学乃至幼儿园。反过来说，小学生就开始了残酷的竞争，更何况是面临中考、高考巨大压力的毕业班学生？

可怜可爱的孩子

同事的孩子小吴经常来办公室玩，小时候的小吴是多么活泼阳光啊，不但懂事有礼貌，还会“掼蛋”。自从去年上了初中，这孩子就像被霜打的茄子一一蔫儿了。整天愁眉不展，找他说话，都懒得理你。

巨大的压力让孩子“走形”了。

教育的贫困

高考这个“紧箍咒”越念越紧，让我们“祖国的花朵”不能自由绽放。世界是如此美好，但他们就像折翅的雏鹰，哪儿也去不了。

我们的的孩子，确实是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毕竟，在这个五颜六色的世界里，让孩子们每天只看到一种颜色，只听到一种声音，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对孩子们来说，确实是太严苛了 。

农民工寄语

黑板上的话看起来很励志，但是作为独木桥的“过来人”，我们的思维是不是该往前再走一小步呢？社会、学校以及家长千方百计，语重心长指给孩子们的奋斗之路，难道只能是“高中三年，完成一米多高的试卷”吗？

变奏：硬币的正面

题记：“我们不能放弃思考，因为每个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央视的报道

作为我国古代文官制度的重要一环，科举的优势，一是“命中率”高。 二是保证社会公平。

本来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像祭祀乐舞这种生活琐事都有严格的规范。如此清晰的等级区分，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复读生的字一般都会有进步

其实不然，有一样东西是公平的，那就是科考。虽然“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但是在考分面前人人平等，这是历代统治者的一道红线，这道红线保障了文官制度的顺畅运转。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从这个角度，我们或许可以理解，高考貌似仅仅是一项考试制度，其实涉及国之根本，国家对高考制度改革确实是需要慎之又慎。

还没完，科举还有第三个优势，那就是解决了人才的上升通道问题。

天寒白屋贫

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夜，我和我哥深夜卧谈。那时虽然身无长物，吃饭都困难，但年轻无知、血气方刚。记得我哥问我，“封建小农经济为什么在中国形成了稳态的社会结构？”

现在想来，除了“大一统”带来的物产富足，回旋余地大，以及我族“慎终追远”文化传统的超强凝聚力这二个核心因素外，从技术层面来说，科举制度保证了社会的公平和阶层之间的正常流动，老百姓安居乐业，“各安己分”，所谓“老者安之，少者怀之”，各人都有自己的身份认同。这样的社会，能不稳定吗？

扛不住，也得死扛

科举的这些优势，高考制度都一个不落地继承了下来，而且随着技术手段的提高，对学生的所有考核都可以量化，与科举考试相比，高考的科学程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然而，两者所面对的问题、解决问题的思路及其达到的社会效果基本上变化不大。

市场经济的明码标价

作为高考工厂的毛中，其实已经与教育无关。这是一条标准的生产线：原材料是落榜的往届高中毕业生，生产成本明码标价，产出就是全国各大高校的一年级新生。上大学是“刚需”，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能上“一本线”就是硬道理。

尾音：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题记：“历史在哪里扭曲，就要在哪里突破”

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一思想影响了后世二千年，直到改革开放之前，计划经济的物资短缺时代还有《论语》这句话的影子。从西方经济学角度来说，“公平和效率”本来就是一对矛盾。

记得高考、考研的《政治》教材都有这句话：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注重效率，兼顾公平”，当时觉得很平常的一句话，现在看来，其中包含了小平同志巨大的政治勇气和非凡的政治魄力。

过去三十年的经济腾飞解决了物质匮乏这一关系国际民主的基础性问题。子曰：“富而教之”，精神的富足、国民素质的陶冶、创造力的激发都需要科学高效的教育制度来保障。

经济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应该是教育

进入新时代，在教育领域，应该是“以人为本”、“让学生成为生活和学习的主人”之时代；

通过本文的分析，我们可以这样总结：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社会多元化的今天，墨守成规，仍通过“高考”这一项单薄的制度，来承担社会教化、教书育人、人才选拔、社会公平正义等，诸多关系社会根本“重之又重”的重任，确实是太脆弱了。“毛中”的积弊，必须要面对和解决。

“履霜，坚冰至”。易.大过.九三爻辞曰，“栋桡，凶”。栋梁弯曲，不堪重负，能不危险吗？大过《相传》解释：“栋桡，本末弱也”。

然而，危中有机，大过卦的卦辞又说，“大过，栋桡，利有攸往，亨”。

所谓易无方而神无体，怎么样才能把“栋桡”这么危险的事情，转化为“亨”的结果呢，这需要借鉴一切人类的优秀经验，需要教育各方参与者的智慧和付出，更需要科学细致的顶层设计和“手术刀”式的精准实施。

对于个体来说，我们都已经或即将为人父母，我们都不是看客。为了我们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我们需要缜密细致地思考，更需要下决心做一些改变，因为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如果每一个细胞都健康向上、充满活力，必能克服、修复阻滞、扭曲的组织和器官，那么整个机体将生机勃勃，迸发出无穷的生命力。

赶快行动吧，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所学所思，向学校或决策机构提出建设性的建议；我们可以携起手来，抵制“无良”培训机构对孩子的戕害；我们可以从我做起，摒弃我们的虚荣心，“为上以宽”，给孩子更广阔的空间，让雏鹰展翅翱翔；我们可以以身作则，跟孩子一起诵读经典，培养孩子走向“智仁勇”的君子之道........

我们可以从现在做起，转发此文，让更多的人不再做看客，参与到思考和行动中来。“众人拾柴火焰高”，您的每一次转发或许都可以让您的孩子少一点煎熬，多一点彩虹。

忆秦娥 · 娄山关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本文部分图片来源互联网；谨以此文献给毛中的父老乡亲们，也献给仍在现场的学弟学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