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因为爱）

“多动症”可能是一个标签，也可能是从天而降的神仙索。

图源自同名电视剧，情节与小说天差地别

1.美丽的“笨”女孩

《你的孩子》第三个故事的主人公是若娃，是个美丽到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女孩子。

令“我”惊讶的是，初次见面若娃的母亲就对我宣告，她的女儿有多动症，必须学习30到40分钟就休息一下。可是若娃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面相又透着机灵，和“我”认识的多动症孩子毫无相似之处。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若娃的成绩一塌糊涂:已经初三的孩子，连“先乘除后加减”的基本运算规则都不清楚。即便是讲过很多遍的题，考试遇到该错还是错。试问谁遇上这样的学生不上火？

而若娃自己对这样的成绩丝毫不当回事。她说，妈妈说了数学不用学那么好，买东西会算账就行了。甚至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上课时根本不听课，一直头脑放空到下课。

“我”被雷得风中凌乱，即将失去做家庭教师的耐心。但古语有言曰:来都来了，何况若娃妈妈给的钱着实不少，要求又不高。

2.控制欲强的母亲

若娃的母亲，相对于美丽的若娃来说，就显得过于普通了，甚至有些不讨人喜欢。初次见面就对着作为家教老师的“我”大谈特谈若娃的“多动症”

“为人父母的，生出这种特殊的孩子，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更尽心地陪伴照顾啊……”

若娃妈妈脱口而出的抱怨，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欣慰语气。被抱怨的若娃不仅不生气还和母亲相视一笑，画面着实诡异。

相处之后，若娃妈妈的控制欲一度让“我”瞠目结舌：上课时，她想坐在女儿旁边陪听，被“我”拒绝后去了旁边的房间还要求上课不要关门。

若娃的手机随时随地都被母亲监测着，但凡聊天记录里有同学说了母亲认为不妥的话，她立马会一个电话打给对方，郑重告诫。久而久之，若娃的朋友都疏远了她。

若娃对此不是没有反抗过，她为手机设了密码。但母亲为此伤心难过了许久，为了不让母亲难过，若娃只得放弃了手机。

从此，她的世界里充满了母亲的身影：她和母亲的喜好也趋于一致——一起追韩剧、逛街、去餐厅享受美食。

母亲也少不了她的陪伴，她上课时，母亲就睡到日上三竿，午餐胡乱对付一下，下午或做美容或自己瞎逛打发时间，等到下午女儿放学回家一起吃晚餐，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从若娃的言语中拼凑出的母亲形象让“我”感到悲哀，多少父母打着爱的名义，入侵孩子的私人领域，侵犯孩子的隐私权，还自认为是在保护孩子。“我”觉得若娃正在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却无从反抗。

3.母女的“秘密花园”

可“我”还是注意到一些不对的地方，比如，若娃会眉飞色舞地推荐她最爱的韩剧，五分钟内，聊了七八部，对各种角色、风格和配乐都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比如看小说、编手链，陪母亲吃饭，可以安安静静一坐几个小时；你跟她提过的生活琐事，她过了几个月还能记得清清楚楚。“我”越观察她越觉得她不像个多动症的小孩。

如果她没有病，那她每天吞下的大把治疗多动症的药物，岂不是一种变相的戕害？

“我”终于忍不住出言询问她：“你认为自己有ADHD（多动症）吗？”

没想到，若娃坦然答道“我认为我没有ADHD，我并没有正常吃药，常常把药扔进马桶冲掉。”

在我的诧异中，若娃道出了实情：

母亲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由于保姆的疏忽，从窗户掉下去了。

那时的母亲，苗条、美丽、能干，失去这个孩子时，母亲还在公司上着班。

后来若娃的母亲辞掉工作，一心一意地照看若娃，像是照顾一个小婴儿一样。刚上幼儿园的若娃不愿意和母亲分离，大哭大闹，母亲就把她从幼儿园带回家，再也没送去过。

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使若娃生活能力极低，有一次因为不会扣纽扣，被同学嘲笑。被父亲知道后，责备母亲将若娃宠溺成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笨蛋。

若娃不喜欢读书，考试成绩倒数，母亲又被父亲责骂，怨她学前教育没做好，又不让孩子上幼儿园，才导致孩子成绩落后。

母亲躲在房里哭了很久，不出来，也不让人进去看她。

若娃很想帮母亲，但她却无计可施，她真的不喜欢读书，而且在母亲的放纵下，她落下的太多了，即使想恶补也无从下手。这时，若娃的老师注意到她上课时经常放空，提醒母亲，若娃或许有注意力的问题。

母亲似乎找到了目标，为了证明若娃有“多动症”，带着若娃辗转于各大医院，一直找到一个愿意给开药的医生为止。

“妈妈拿着医生的药跟爸爸说，我这种小孩很辛苦，跟一般小孩不一样，不可以拿一般的标准来要求我。”

“这不是孩子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只是孩子她病了。”这才是母亲想说的话。

4.为爱“多动”

故事读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得若娃的母亲有点像“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

这种病症的代表就是小说《利器》里的母亲，为了“照顾”女儿，在饮食里下毒。有时间可以聊一聊这本书，也十分精彩。

《利器》同名美剧

但读完整个故事，我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母亲对若娃的紧张，源头是失去一个孩子所受的创伤，也许还有深深的负罪感。从若娃的叙述中来看，哥哥死的时候，也只是个幼童。若娃当时一岁，因为母亲上班，外婆无法同时照顾两个孩子，所以只能为大一些的哥哥请了保姆。哥哥午睡时保姆去隔壁房间干活，导致无人照看的哥哥醒来后攀爬窗户而失足坠楼。

这是母亲心上最深的伤疤，她从不提，别人一提她就会哭，即使已经过去很多年。若娃是从亲戚嘴里得知这段往事的。正是失去的痛太锥心刻骨，她才会对若娃紧张到神经质的地步。她放弃了工作，每天对她寸步不离。我想如果台湾的小学不是必须上的话，恐怕母亲也会毫不犹豫地给若娃退学，宁可当文盲也不让孩子受苦。

可是学必须得上，但是孩子的成绩糟糕，且明确表示她不想读书。这时必须要有一个什么理由，才能堵住周围人的嘴。那么，多动症就是最好的借口，可使女儿不再受学习之苦，也可使自己不再受“教养不当”的责骂。

至于那些药，女儿吃没吃我想母亲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她可能并不在意。否则，如果她像盯女儿的手机一样盯着女儿吃药的话，她是没有机会把药偷偷倒掉的。

再说女儿若娃。她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别人叫自己“多动儿”——当然了，明明是健康人，谁原意非说自己有病呢。

但是她却说“我必须有多动症”。

她的“多动症”把母亲从世俗的指指点点中拯救了出来。两个孩子一个摔死，一个笨得要命，这个妈妈怎么当的——如果若娃只是普通的学困生，肯定会有人这样说。母亲分分钟崩溃的节奏。

她的“多动症”也把母亲从父亲的责难中拯救了出来。《你的孩子》中很多这样的丈夫、父亲，处于家庭食物链的顶端，只知工作赚钱养家，教育孩子的重任全砸在妻子头上。若娃的爸爸还算是这里面比较好的一个，至少他接受了女儿有“多动症”，也愿意为女儿的人生兜底。

她和母亲被名为“多动症”的这根神仙索捆在了一起，因为爱，她把主动权交到了母亲手上，随着她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