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律师的尊称（老师）

作者：刘鄂（湖南科技大学） 。这是作者向法律读库最媒体的原创投稿。

好些年前，与当时在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工作的一位兄弟有番对话。他问我，“你知道我们做两反的，什么行当的人最容易审下来吗？”我当然不知道。他诡异地笑了下，对我说：“你们老师和当医生的。”我当时琢磨了下，是不是因为这两类人的阅历相对单薄？当老师的，从学校到学校；当医生的，从学校到医院，被人教训的时候不多，所以一到被讯问、被训诫的时候，平时那种基于专业的自信很容易就变成：能、明白。

这阵子困于家里，闲极无聊，把几年前在圈内大火的日本律政剧《Legal High》通看了一遍，居然又看到了把老师和医生联系在一起的对话。这段对话，发生在国会议员和律师之间。

议员富㭴逸雄对律师古美门研介说：“世界上有数种被称作先生的职业：教师、医生、你们律师，还有政治家。人们为什么要叫我们先生呢？人啊，称能帮助自己的人为先生，以示谦逊。”

古美门想了想，说：“因为教师会教育他们，医生会医治他们，律师会帮助他们。”

富㭴说：“正是。那么政治家能帮他们做什么呢？帮他们挣钱！”

这段对话提到“先生”时，日文字幕用的就是汉字“先生”二字，而非假名，所以我特意查了下《辞海》，看在汉文中“先生”确指何义？五重意思：1、父兄；2、老师，也泛用为对人的敬称；3、妇女称自己或别人的丈夫；4、旧时指以相卜、行医、看风水等为业的人；5、道士。以上五义，《辞海》中所示例均系引自古文，看来是古已有之。日本在大化革新之后，明治维新之前，深受中国文化影响，可以合理地推断：老师、医者被称为先生，日语是从汉语中借鉴而来。这个词中蕴涵的尊敬之义，中日也无别。先说古代，明代有位因治国荒诞而备受后世指摘的皇帝——武宗，我对他本无好感，但明武宗在南巡时为已逝之师靳贵写的祭文，却颇可代表中国人对于“先生”二字的看重，也让我感受到了这位皇帝作为人的一面。这篇祭文非常短，不妨全引，“朕居东宫，先生为师。朕登大宝，先生为相。朕今南巡，先生逝矣，呜呼哀哉!”至于近代以来，作为政治家的孙中山先生，作为医者的藤野先生，作为老师、医国者的鲁迅先生，在中日均以“先生”名世，自不用多说。

但律师、政治家这两个词，都是近代中日受西方影响后，才兴起的，日本人为什么要将其与老师、医者并称为“先生”呢？难道真如《Legal High》的编剧所言，是因为他们能帮助民众？但能帮助众生者，远不止这四个职业啊。询问了好几位学日语专业的朋友，他们没能给我一个完满的答案。那我就不妨姑妄言之吧。

老师、医者、律师、政治家，他们都是以专业知识乃至智慧提点人、帮助人，甚至挽救人于生死之间。但我觉得这还不是他们值得被称为“先生”的全部原因。撑住知识、智慧的还有勇气，这份勇气不只是用来挑战他人，更是用来面对自己的无知、怯懦的。以医者举例，我一位医生朋友曾对我说：“我们这种老员工都是休个五个月产假，不敢上岗。练琴的人三天不练，内行都知道。”这位朋友是国内顶尖医学院出身，也在三甲医院工作多年，但我从这句话看得出她是非常怕自己在专业上手生的，但她得面对这份怕，并克服它。再说到当前的疫情，医生就不怕吗？当然怕，因为他们不只怕自己得病，更怕自己传染给家人。这一点，好几位当医生的朋友都对我说过。但他们得面对这份怕，并克服它。那么同称为“先生”的教师、律师、政治家要面对的是什么呢？课堂上说错一句，影响几十人乃至上百人；案卷中的一个细节决定别人的生死、自由、财产；决策时的一个拍板可能影响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几亿人的人生走向，面对这些，哪能不需要勇气？

具备了知识、智慧、勇气，老师、医者、律师、政治家就可被称为“先生”了吗？我觉得还不够。因为老师、医者、律师、政治家，也可能在某一阶段，甚至长时间内，会知识落伍、智慧丧失、勇气全无，在那个时候，怎么办？

写到这里，又想到了文章开头时的问题。为什么犯罪的老师、医生容易审下来？我想是因为他们的专业训练告诉了他们，如果没了知识、无有智慧、失去勇气、犯了错误，要知耻。这也是大家对他们的期待。律师、政治家呢？难道也不正是被加以这样的期待，才被称为“先生”的么？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因为我真不知道标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