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吧，没孩子老了有多惨。”
大清早，姨妈在家庭群转了篇文章，并@我 。
点开一看，我差点把嘴里的牛奶喷出来。
文章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失独空巢老人的凄凉晚景。
其中最惊悚的莫过于，突发疾病一个人死在家中。
苍蝇在尸体上产卵，尸身被蛆虫，微生物分解成一滩水，臭味飘散出去，才终于被邻居发现。
自从春节无意间透露了想做丁克的意愿，来自三姑六婆的催生冲击波就没消停过。
眼看现在已经演变成赤裸裸的恐吓，我忍不住跟姨妈怼了起来。
这一怼，把爸妈也炸了出来，他们集体朝我开火:
孩子嘛，本来就是越早生越好，早生早享福。你现在觉得丁克特别酷，等老了有个病痛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看你后不后悔！女人年纪大了不生孩子容易得乳腺癌……
他们越说越来劲，我却越听越不是滋味。
合着你们当初生我，就是打的这算盘？
难道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就是给爸妈养老送终，降低疾病风险？
若真如此，与其说是生孩子，倒不如说给自己造了个智能化养老机器人。
也不知何时起，中国式亲情成了个饱受诟病的词。
揭开温情的面纱，人们纷纷吐槽起它的势利、伪善、缺乏界限感和尊重意识……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父母压根没把孩子当成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
我姨妈，“养儿防老”界的表率人物。
为了杜绝老无所依的状况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恨不得时刻把孩子拴在身边。
这些年，表姐没少跟我抱怨。
小时候，她穿什么衣服，几点回家，交什么朋友，姨妈都要安排得明明白白。
青春期，表姐起了逆反心。每天吃完饭就把自己锁屋里，避免跟姨妈有过多交流。
可姨妈怎会善罢甘休呢，她表面波澜不惊，背地里却展开地毯式搜查。
翻表姐的抽屉、书柜、垃圾桶，甚至偷闻她的内裤。种种蛛丝马迹整合到一起后，她断定表姐有早恋苗头。
被气得浑身发抖的表姐，怒斥她侵犯隐私。
姨妈只云淡风轻地扔下一句，“你是我身下掉下来的肉，我有权利了解你的一切。”
抱着防火防盗防亲妈的念头，高考填报志愿，表姐特意报了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学校。
谁知，姨妈的操纵欲非但没因距离淡化，反而变本加厉。
她规定表姐每晚都得打电话汇报当天行踪，如果超时未报，还不接电话，她老人家就直接联系班主任。
毕业后，表姐决定去北京打拼。这又一次触到了姨妈的逆鳞。
她每天在家作天作地，恨不得原地去世。
表姐有一万个去北京的理由，而姨妈只需要声泪俱下地重复一句：
“你这孩子白养了，生你不如生块叉烧 。”
这道题立马无解了。
对于姨妈的道德绑架，表姐向来没有招架之力。
“没办法，她给我生命，把我养大，我得用一辈子偿还。”
这场闹剧最终还是以表姐的妥协告终。
现在她在老家拿着铁饭碗，也即将和姨妈中意的相亲对象结婚。
26岁生孩子，27岁生二胎......一切都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四平八稳地走下去。
姨妈的晚年，注定是让人羡慕的。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不用担心床前无人尽孝。
可表姐呢，她形容自己的状态是，25岁死，75岁埋。
原本鲜活的自我，早就被搜刮干净。
余生，不过是作为母亲晚年生活的依仗存在。
天天喜提热搜的的家庭伦理剧《都挺好》中，无论重男轻女的苏母，还是缩头乌龟苏大强。
本质上，他们都没把仨孩子当独立的自由人看待。
所谓的爱意，也不过是功能性的爱。
大儿子苏明哲是个学霸，专门负责给家里贴金。
本科从清华毕业后，家里蹲了2年，只为申请美国名校，光宗耀祖。
斯坦福的通知书到了，他没拿到全额奖学金，每年至少得花15万。
苏母一咬牙就把女儿的房间卖了供他留学。
庆功喜宴上，苏母沐浴在亲朋好友羡慕钦佩的目光中，满脸春风得意。
经过多年潜移默化，苏明哲也将挣面子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价值。
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
失业后找不到工作，他宁肯在家死耗着，也绝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做短工补贴生活。
在明玉面前暴露失业真相后，立马恼羞成怒，指责妹妹来看他笑话。
刚得到工作，班还没上一天呢，牛逼就吹上了。
要给爸买三室一厅，请保姆，全然不顾小家的死活。
老二苏明成，嘴甜会哄人。他的作用被苏母定义为，满足情感需求。
苏母在金钱上对他有求必应。另一边，也将情感勒索润物细无声地进行着。
她不让苏明成抽烟，喝酒，出去应酬，希望他天天陪伴左右。
要把人留在身边无外乎两种方式。要么自己变得更有魅力，要么把对方养废。
苏母显然是后者。
她对苏明成看似溺爱，实际上压根没打算让他成才，只希望享受母慈子孝的共生关系。
被剥夺了锻炼和实战机会的苏明成，在苏母去世后，对着渣爹泣不成声。
“我也不想啃老啊。”
“妈走了，我成废物了。”
至于女儿苏明玉，早晚是泼出去的水，没必要在她身上追加成本。
于是两个哥哥每餐鸡腿加果汁，她只能吃汤泡饭和白开水。
明明有希望冲刺清华，苏母非让她念免费师范。
而窝囊了大半辈子的苏大强，更是靠着炫耀孩子的成就，在老同事面前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饭局上，他那番傲视群雄的发言，完全说出了此类父母的心声。
“孩子从小到大，拼搏学习，玩命工作，争得个人上人，为的什么？“
“为的就是有一片孝敬父母的心啊。”
翻译得更直白点，养孩子相当于割韭菜，算计好时间，都是要连本带利收割回来的。
把亲情当交易。极端点的会像苏大强这样，背地里把兄妹三个花家里的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连一串糖葫芦的钱都不放过。
格局大点的呢，则会像苏母，给每个孩子分配不同的角色任务。
占了家里什么资源，就提供什么价值。
有的父母比较形而上，他们也没具体求什么，但就发自内心把孩子的人生当成自己生命的延续。
希望借子女的人生，弥补自己曾经的遗憾。
高中睡我上铺的阿楠，是个热爱文艺，也有点文字天赋的女孩。
宿舍熄灯后，她常常在床上打着手电写小说，一写就写到凌晨四五点。
她偏科很严重。月考成绩下来，数理化三科加在一起还没有语文一门高。
高二文理分科，出乎所有人意料，她选择读理。
后来，在宿舍的一次深夜卧谈会上，我们才知道真相。
阿楠的爸爸当年就是文科生，也如愿考取本省重点大学的法学专业。
读法的人毕业后想从事律师、法官、检察官之类的对口工作，必须先越过司法考试这座大山。
他爸连续两次战败后，不愿继续死磕，找其他工作又四处碰壁。
兜兜转转，最终回到三线小城，成为冶金厂一名普通工人。
高中同学聚会，眼看读理的同学做了高级工程师，体面又稳当。好些个没念大学的，下海经商，也混得风生水起。
他爸彻底心理不平衡了，觉得这辈子都被学文给耽误了。
自己的人生无法修正，便只好拿孩子下手。
他不定期给阿楠洗脑：理科学得再差也比读文强。
阿楠置若罔闻，继续全身心搞她的文艺创作。
盛怒之下，他当面撕碎阿楠征文比赛的报名表，还有几万字的小说手稿。硬是逼着她把分科志愿表改成理科。
心理学家李雪说：“一个身体只能承受一个灵魂，如果父母的控制密不透风，孩子实际上已经精神死亡。”
在父亲的强权统治下，阿楠整个高二都过得浑浑噩噩。到了高三，基本已经破罐破摔。
上课睡觉，晚自习和男生溜出去上网打游戏。
高考成绩出来，分数只够上专科学校。他爸的执念依然没有放下，又用生活费威胁阿楠选了电气自动化专业。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总算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可阿楠却总被学历拒之门外。
每受挫一次，她对父亲的恨就更浓烈一分。
花了好大力气实现经济独立后，她整整三年没回过一次家。
狗十三上映那阵，她在豆瓣发了一条广播：
都说我爸为我操碎了心。可我却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说不想让我走弯路，其实不过是没法接受自己的失败。说到底，谁的成长不是一场凶杀案呢？
前二十年，她的人生像是父亲手里的一根萝卜，想雕出什么花，想切成条还是剁成块，都由对方决定。
而现在，她用最决绝的方式，抢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
纯粹的爱，拓展彼此的生命维度。病态的爱，却会成为捆绑对方的绳索。
前不久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华裔导演石之予执导的《包宝宝》荣获最佳动画短片奖。
谈到创作灵感，她回忆起小时候母亲曾经抱着她说：
“真希望能把你变回小宝宝塞回我肚子里，这样我就知道你一直在哪里了。”
一句戏言，惊出一身冷汗。
包宝宝里，小包子交了女朋友，收拾包袱要离开家。这时，焦急的妈妈竟然一把揪起小包子，含泪将它吞了下去。
这个结局，暴露了很多父母尚未察觉的事实。
他们忘乎所以的爱，背后往往写着“吃人”两个字。
当我开始喂养你，意味着我希望你能按我的意志行事，变成我要的那个人。甚至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完全为我服务，做我炽热情感的盛放容器。
可无法逆转的现实是，孩子长大后，生命轨迹总会跟父母渐渐偏离。
于是，普通妈妈选择吞噬。有钱任性如张柏芝，则会造出下一个替代品。
她曾在访谈里说：
“lucas长大了，到了不需要妈妈的年龄，我觉得心如刀割。”
为了弥补这种失落，她只好不断生。一个长大了，还有一个小的。
这话乍一听心酸，仔细想想却很可怕。
她是爱孩子吗？她显然是把孩子当成满足自己“被需要感”的工具。
恕我直言，一个精神世界不能自给自足的人，生多少个孩子也是白搭。
你既没法填补生命本质的孤独，也辜负了父母这层身份。
因为父母真正成功的爱，是让孩子尽早作为一个独立个体从你的生命中分离出去，这种分离越早，你就越成功。
世上的爱都是以聚合为目的，唯独父母对子女的爱，以分离为目的。
电视剧《天道》里，主人公在与母亲探讨的过程中，一番话捅破了中国式亲情的遮羞布。
“如果您养儿就是为了防老，那就别说母爱有多伟大了。您养来养去还是为了自己，那是交换。”
实际上，不论是防老，还是为了排遣寂寞，为了父母高兴，或是不被别人说闲话......这些生育理由通通都是自私的。
因为你爱的是孩子的角色功能，还有对孩子的种种预设，而不是新生命本身。
你所有晦暗不明的企图心，都会一点一滴渗透进日后对孩子的教导中。
比如，将孝道文化视为家庭的定海神针，不厌其烦地给孩子灌输。
李安早就说过：“孝顺其实是一种过时的观念。”
它在无形之中制造阶级差异，抹杀个体意志。从这个词里，能看到父母的控制，孩子的服从。
而一段关系中最重要的平等和尊重，却丝毫不见。
众所周知，英语里都没有表达孝顺的词，因为大家只说“我爱爸爸”，“我爱妈妈”。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爱本来就是自然流淌的，它不该作为道德观来强调，更不该成为绑架勒索的筹码。
宋丹丹老师在2011年情人节发的一条微博，最近又被网友挖出来点赞。
如果有一天，60年婚龄的父母要离婚，女儿宣布同性恋，儿子抱回私生子，我依然会搂住他们的肩，对他们说我还在这儿。因为我是真的爱你，所以你有真自由，人生很短，你的人生你做主。
爱的真相不就是自由吗？
我们首先是一个自由的人，然后再去自由地表达爱意。
来人间一趟，别把珍贵的羁绊弄成无休无止的牵制。
在一起，就互相滋养。分开了，也要更好地回归各自的生活。
作者／啊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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