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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生存之道 ——老子谋略思想探析

代 云

摘 要：老子谋略思想是老子辩证法思想在现实生活中的应用，这种以反求正之术往往被误解为阴谋权 术。老子辩证法不是纯粹的理论思辨，而是为了指导实践。老子谋略思想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即它是在替 弱者打算。老子谋略思想的本体依据是“反者道之动”，其价值立场表现为“弱者道之用”。老子谋略思想的学 术渊源是周代史官文化。总之，老子谋略思想是老子以其高超的智慧和卓越的哲学创造，为那个时代的弱小 者寻找的生存之道。 关键词：老子；谋略思想；以反求正；弱者立场 中图分类号：B22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5669（2016）03-0027-04

老子谋略思想往往被视为阴谋权术，由此 方面理解出发，有学者认为老子思想内部存在 矛盾① 。本文从文本分析、哲学基础、学术渊源 三个方面论证：老子思想内部不存在这种矛盾， 老子谋略思想不能一般地理解为“替统治者出 谋划策”［1］ ，它实质上是老子在当时的历史背景 下为弱者寻找的生存之道。 一、老子谋略思想的文本分析 本文中“老子谋略思想”指《老子》辩证法思 想在现实生活中的应用，下面以第二章和第三 十六章为例进行分析。 （一）老子讲辩证法的目的：以第二章为例 《老子》第二章说：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 不善已。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 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 也，先后之相随也，恒也。是以圣人居无为 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 弗恃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 去。② 通常认为，本章集中体现了老子的辩证法思 想。高亨评论这一章时说：“这是老子的朴素的 辩证观点。”［2］ 任继愈说：“这一章前半集中论述 了辩证法思想，提出一切事物都有对立面。”［3］ 张舜徽认为：“老子言事物之可名者，如有无、难 易、长短、高下、音声、前后之类，皆以相对而存 在。且皆相互依赖，彼此转化，包含有朴素辩证 法思想。”［4］164 这章前半段老子列举事物的种种对立，最 后说“恒也”，强调这是普遍和永远存在的现 象，具有描述和总结的性质。“是以”之后是本 章后半段，转而说明“圣人”的种种做法。从结 构上看，前后存在着一定的逻辑关联，即前面 讲理论，后面讲“圣人”对此理论的应用。说明 老子讲辩证法的目的不是纯粹理论思辨，而为 了更好地指导实践。 27 DOI:10.16600/j.cnki.41-1426/c.2016.03.004 2016 年第 3 期 （二）老子谋略思想的政治倾向：以第三十 六章为例 对老子谋略思想的误解主要来自第三十六 章： 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 强之；将欲去之，必固与之；将欲夺之，必固 予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强。鱼不可脱于 渊，邦有利器，不可以示人。 这章也是讲事物的对立、转化，与第二章相 比，其描述重点从自然转向社会。学者们对这 章的理解各不相同。任继愈说：“这一章表达 了老子的一些辩证法思想。这里提出了强弱、 兴废等互相转化的关系。这也表达了老子的 利用权术的思想。”

［3］144刘笑敢则认为：“以反求 正的辩证方法与阴谋诡计有没有关系呢？我 们说，以反求正的方法有可能成为阴谋诡计或 被理解运用成狡诈的计谋，但老子以反求正的 思想本身决不是阴谋诡计，而只是根据客观事 物的辩证运动总结出来的一般性方法，特别是 为弱者设计的一般性方法，当然，它也适用于 强者，但对于强者来说，这种方法不如对弱者 更为重要，更为有意义。”［5］169刘笑敢注意到老子 辩证法思想的应用方向，但是他没有明确和强 化这一观点，而将其泛化为“一般性方法”，因此 在辩解时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这一章里由于“将欲……必固……”句式没 有主语，容易让人联想到郑庄公对付其弟共叔 段的那套办法（见《左传》隐公元年），并视之为 权术。但是，有信心运用这种权术的应当是有 实力的强者，这样的话，就难以解释本章中的 “柔弱胜强”一语。“柔弱胜强”正体现出老子谋 略思想的政治倾向，即它是在替弱者打算，前面 的“将欲……必固……”都是为了说明“柔弱”何 以能够“胜强”，因此，“将欲……必固……”是在 描述邦国由强到弱的转化，不是在讲权术。 “谋略”是一个中性词，指克敌制胜的智谋 策略。这章的分析启示我们：对于老子辩证法 思想，不仅要看它的方法，还要看它的立场，因 为立场往往决定方法。老子将其策略思想称为 “微明”，“微明”的思想是“国之利器，不可以示 人”，充满了相反相成的辩证法原理。由此可 见，老子是一位伟大的谋略家，是一位懂得辩证 的大师。 二、老子谋略思想的哲学基础 （一）老子谋略思想的本体依据：反者道之 动 老子为其谋略思想寻找的本体依据是他的 “道”，准确地说是“道”的运动特征——反。崔 大华认为，老子的道“从本体论意义上说，是某 种产生万物、开始万物的超验的、实体性的实 在”［6］，因此，道的存在“表现为万物在‘有’、 ‘无’两极间往返运动的过程，表现为万事万物 在任何两个对立的性质间往返运动的过程”［6］ 。 这是从老子“道”的本体性质来说明它的运动特 征，即“反也者，道之动也”（《老子》第四十章）。 这里的“反”有两种理解：“返回”之“返”与 “相反”之“反”。高亨［2］25，95、陈鼓应［7］226主前者， 任继愈［3］148、刘笑敢［8］421、李零［9］141主后者。笔者 赞成后一种理解，这是从老子辩证法思想的政 治倾向来理解的。老子一再强调弱能胜强，这 一主张的根据何在？当然要从事物的运动变化 来说明。如果强者恒强，弱者恒弱，那么弱者凭 什么胜过强者？只有从强弱对立双方的互相转 化出发，才能论证出弱能胜强这一结论来，因此 这里的“反”不能理解为“返回”，而应当理解为 “相反”。

（二）老子谋略思想的价值立场：弱者道之 用 《老子》第四十章首句：“反也者，道之动 也。”之后紧接着又说：“弱也者，道之用也。”笔 者认为这里体现出老子谋略思想的价值立场， 即在强与弱双方之间，他站在弱者一方。对这 句话学者们的理解各不相同，关键在如何理解 这两句之间的关系：它们是平行并列还是有着 内在的逻辑关系？根据本文第一部分“老子讲 辩证法的目的”，可知老子的辩证法思想是为了 指导实践。指导什么样的实践？根据他的政治 倾向，指导的是弱者胜强的实践，因此“反也者， 道之动也”这一句是讲理论，“弱也者，道之用 也”是讲理论的应用，它们之间不是平行的关 系，而是因果关系：正因为事物总是要向相反方 向运动，弱者才不会永远都是弱者，弱者也可以 28 胜过强者，这就是“道”的这个运动特征的现实 应用。 任继愈在提示这一章的内容时说：“老子把 ‘弱’绝对化，脱离了具体条件，认为一切柔弱的 东西都可以胜过刚强的东西，这就成问题了。 只有新生的事物，虽然当时看起来柔弱，但是它 有无限的生命力；没落的事物，看起来貌似强 大，它却没有前途，垂死的阶级，并不能由弱转 强。”［3］148他对老子辩证法的批评，间接说明老子 辩证法实际上具有主观性质，它表达的是老子 真实的思想，而不是真实的历史。 三、老子谋略思想的学术渊源 可以肯定地说，老子思想（当然也包括老子 谋略思想）的学术渊源是周代史官文化③。许兆 昌在评价周代史官文化地位时说“它是中国上 古文化的终结与集大成”［10］305，而《老子》一书则 是“东周时期史官文化的终结之作”［10］157。张松 辉认为“老子的基本思想，在中原文化（或称周 文化）都能找到其源头”［11］74，他并逐章详细列出 古代典籍中与老子思想相近的史料［11］60～74。 老子思想的这种渊源与他的史官身份直接 相关。《史记》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第三》说 老子是“周守藏室之史”，其职事是“管理国家图 书，并经常接受王的询问”［10］ ，“这种随时为君主 提供知识服务的职务特征，往往要求负责其事 的史官所掌及侍立恒在殿柱之下，故而为这类 史官赢得了所谓‘柱下史’的称号。例如，老子 就被称为柱下史。从这个角度而言，周代负责 典藏文献的史官，绝非仅只是一般意义上的资 料保管员，他们对自己负责典藏的文献往往都 十分熟悉。《左传》《国语》保存了很多当时史官 对于上古历史和神话传说的叙述，皆娓娓道来， 如数家珍。从这一点上看，史官完全称得上是 那个时代各类历史文献的活载体。”［10］200从张松 辉所列的众多典籍中，可以相信老子就是这样 的“活载体”。同时，由于其职责是备王咨询，所 以不可避免地具有“侯王中心的思考方式”［12］ 以 及“替统治者（侯王、治国者）出谋划策的意向”［1］ 。 但是，这些论断强调了老子的史官身份，却忽视 了老子作为哲学家的立场。关于这一点，我们 可以把老子与同时期且同为周王室史官的苌弘 作一比较④。 据许兆昌的研究，“苌弘作为周室史臣，一 生积极为恢复周王权威而筹划奔走”［10］155。为 了让诸侯们朝见周王，他“申明鬼神之事，并且 在朝中举行了‘设射《狸首》’的活动。所谓‘狸 首’，指的就是那些不来朝见的诸侯。苌弘想通 过这种巫术的手段驱使诸侯前来朝见”［10］153，可 见苌弘为了达到目的，简直到了“病急乱投医” 的地步。他“最终成为周室与晋国六卿政治斗 争的牺牲品”［10］156，

被“车裂而死”（《淮南子·氾 论训》）。 与苌弘不同，老子选择自行离去，自动退出 政治舞台，通过理论创造来表达自己的主张。 面对当时大国争霸的局面，如果说苌弘思考的 重点在于复兴周室，老子则似乎更忧虑于其对 三代古老历史传统的摧毁。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公元前 549 年）记载 鲁国叔孙豹与晋国范宣子谈论何为“死而不朽” 时，叔孙豹以为范宣子所言乃是“世禄”，其表现 即为“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 之”。由于当时的观念，人们重视对祖先的奉 祀，因而对于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一方，有着 “灭国不绝祀”的传统。老子对此很重视，《老 子》第五十四章说：“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 子孙祭祀不绝。”这章的主要内容虽然在讲方法 问题，但其目的却是讨论如何能够“子孙祭祀不 绝”。《老子》书中讲到大国与小国的关系（见第 六十一章），并一再讲到强与弱、柔与坚的辩证 关系，强调柔能克坚、弱可胜强（见第三十六章、 第四十三章、第七十六章、第七十八章）。在那 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这些观点表现出他对小 国存亡绝续问题的关注。由于这个原因，老子 在表述他从历史发展的兴衰成败中总结规律 时，与普通的史官不同。 晋国史臣史墨在与赵简子议论鲁国季氏逐 其君时说：“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故 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妃耦。王 有公，诸侯有卿，皆有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 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从 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 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 弱者生存之道 29 2016 年第 3 期 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 今为庶……”（《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史墨从天 道与人事两个方面说明“季氏出其君，而民服 焉”的合理性，其论证具有客观性，老子在讲历 史经验时则往往侧重对强者的警告（见第二十 九章、第三十章、第三十一章、第四十八章、第六 十四章）。 如前所述，老子的谋略思想是在替弱小者 打算，所以，如果说老子思想中有功利的一面， 显得不那么超脱的话，这与他的弱者立场有 关。他在政治纷争中站在弱小者一方，这使他 的谋略思想在“侯王中心的思考”［12］ 这一史官思 维特色之上，还增添了他的个人色彩。 综上所论，老子谋略思想的实质是弱者生 存之道，是老子以其高超的智慧和卓越的哲学 创造，为那个时代的弱小者寻找的生存之道。 注释 ①颜安世曾指出老子道论中存在两重性特征，认为这 构成老子思想中的矛盾。

他认为：“老子道论具有两重 性的倾向。一方面，道是指向自然生活的；另一方面， 道又是指向政治功利的。”他认为这不合理，令人费解： “老子之道的这两种精神取向，或者说两重性特征，我 觉得是有些费解的。因为二者彼此矛盾，很难理解为 什么同一个人，会同时有这两种价值取向。”颜安世： 《论老子道论的政治谋略意义——兼论老子道论两种意 义的矛盾》，《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 1997 年第 4 期。②本文所引《老子》原文，乃依李零《人 往低处走——〈老子〉天下第一》中所校定的帛书《老 子》版本，但章节顺序则全部依照传世本。③朱晓鹏在 论及“老子哲学的思想文化渊源”时，从五个方面说明： 《易经》思想、史官文化、兵家传统、原始道家、氏族遗 风。参见朱晓鹏：《老子哲学研究》，商务印书馆 2009 年 版，第 24～48 页。据许兆昌《周代史官文化：前轴心期 核心文化形态研究》的“学术篇”所论，则朱晓鹏所说的 五个方面中前四个都可以包括在“史官文化”之下，朱 的这种观点应当与他对《汉书·艺文志》中班固所论道 家来源全盘接受有关。④苌弘是周灵王、景王、敬王时 的周王室史臣，死于周敬王二十八年（公元前 492 年）， 时当春秋晚期，与老子同时。 参考文献 ［1］颜安世.论老子道论的政治谋略意义——兼论老子 道论两种意义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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