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填补世界与心灵的缝隙）

维特根斯坦

从古希腊至今，人们从未停止过寻找知识的坚实基础。要么放眼于外部世界，要么返观内在的心灵。前者试图从客观世界入手，寻求一种外在于认知主体的知识基础，后者则从认知主体本身向内尝试确立知识的可靠性。

维特根斯坦和塞拉斯二人，通过各自对“私人语言”与“所予神话”的批判，试图以语言填补世界与心灵的缝隙。他们论证的核心，都是基于反基础主义的观点，维特根斯坦拒绝理智诱惑之下的超级表达式，而塞拉斯则反对内在片断能够作为知识可靠性的基础，他们像治疗一种疾病一样，诊断出人们对主体理性的高估，拒斥把人们得自经验的抽象过的东西反过来作为经验知识的基础，即作为自立的事实。

一、 维特根斯坦对“私人语言”的反驳

所谓的“私人语言”的问题，实质上就是语词如何具有意义的问题。当我们谈论一个东西，我们的语言既不是在意指它，也并非在反映它。只有在某种约定中，在某种理解中，意指和反映才能够进行指涉，指涉为的是被理解，否则就缺乏意义。

如果我发出一个声音，别人无从分辨，无法被人理解，那就等于我什么也没说。如果我确实说了什么，那我所说的总是以某种方式会被理解。也就是说， 我们的语词要在一定的背景中，在与我们正在说、正在做的事或物相联系，从而进行指涉，这就指向了对应的规则。对维特根斯坦来说，遵守规则，我们才有可能知道所谈论的是什么，而非仅仅是因循惯例，依葫芦画瓢。“而在语言中的人们是一致的，这绝非意见上的一致，而是生活形式上的一致。”

人们的交流之所以成为可能，并不是说因为人们体验到他们的反应是吻合的，而是说，因为在特定的生活形式下，如果我们的反应是一致的，那么我告诉你些什么或者你示意我些什么都成为可能了，即理解成为可能的。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反应的一致比语言更重要，这些反应起着语言的作用却仍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直接的理解的方式， 是伴随着语言过程的普遍反应，由于这种一致性，我们才能够互相理解，也就形成了规则，从而我们能够进行谈论。

在《哲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定义“私人语言”为：

“这个语言的语词应当指涉只有说话者才能知道的东西；指涉他的直接的、私人的感觉。因此另一个人不能理解这个语言。”

不懂语言则无话可说，但我们不可能掌握任何私人的语言，或许可以有某种秘密符号，但问题实际上在于我是否能有某种私人理解？我是否可以理解以他人掌握的语言无法描述的东西？在公共语言的条件下，说话能够引起同一个生活形式中的人们的反应，私人语言如何引起反应呢？私人语言存在的可能性值得怀疑。当我们遵循特定的用法和规则的时候，即使用日常语言来描述问题时，才具有一定的意义，如果不能以日常语言进行描述，那么即便我以某个秘密符号来进行意指，其实也没有意义，甚至对自己也不可能说出任何东西。

我的语词要进行指涉，它必须能被理解，如果不与那种你学习语义时相应的用法联系起来，就不能指涉什么。的确从心理学的表达上来说，我想要也能够为我的感觉发明一些名称，但是一种语言的语词是从其大量且重复的使用中成为一种有意义的东西，并由此获得其确切的含义。而“私人语言”不如说是一种梦想，梦想在语言出现之前就存在一种语言，而这时的困难显而易见，没有任何可以用作理解的东西。所以，维特根斯坦所说的遵守语言的规则，也可以说是一种参与语言，并不仅仅属于一个人，而属于特定生活形式下的一个共同体，这个过程是其中的人们从最基本的、最自然的反应逐渐发展起来的，这些人并不是在发明语言， 语言伴随着生活方式而逐渐发展起来，语言即使用。

二、 塞拉斯（Sellars）对“所予神话”的批判

传统经验论认为知识具有一个自立的、非推论的基础，即所予，或说感觉材料，塞拉斯则对“所予神话”进行了批判。他认为经验知识对应的并不是世界本身，而是一定的语言体系中的位置，没有任何赋予经验的东西能够独立于概念能力的获取，而证成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与信念。

“所予神话”是传统经验论的基本立场，概括而言，它把“所予”当作我们知识的基础。也就是说，存在可以被直接非推论地认识到的事实，建立在这样事实上的所谓非推论的知识构成了我们的知识的基础，呈现为“世界—所予—知识”这样一个推进的层级。外部世界刺激感官产生所予，我们以语言对此观察报告，后者作为经验知识而具备了权威性。

值得注意的是，所予在这个环节中，仍是非语言的，其作为知识坚实基础的权威性，如果经过语言行为按照一定规则的适当表达，那么这种权威性就被赋予了报告，即经验知识也具有了权威性。这种所予神话的根源，其实是主体感觉经验与理性逻辑空间之间的区分。在经验论看来，世界是一个自我区分的逻辑空间，由殊相、共相、事实等要素组成，且语言学习之前，主体已经具有对此的意识，这是非语言的。从而，对语言的学习，就是将世界中这些要素与语言符号相连结。

塞拉斯在其代表作《经验主义与心灵哲学》中，批判了这种“所予”的知识 图景。在经验论者的安排中，所谓的权威性，意味着可以从一个报告中推出事物 的在场。但塞拉斯却不这样认为，报告的真不等于报告所推论的事物的在场，其 正确性取决于对应在语言符号系统和社会共同体中的位置关系。也就是说，知识 与实践以及共同体的承认是分不开的。知识与世界的关系是语言内部的对应关系，而不是词与物的对应，意义的基础在语言系统之内，而非来源于外部对象。直接 的感觉材料不是构成知识权威性的东西，后者的关键在于知识表达模式得以在特 定的语言共同体中被合理的认可，因此动摇了传统经验论将报告的权威性建立在 所予之上的观点。

传统经验论的困难在于：一个报告要成为关于知识的表达式，不仅要具备权威性，而且它还必须被报告者本身认识到。报告人不仅要具有相关的概念，而且要能够恰当地使用，对于一个报告来说，要表达观察知识，则不仅要能够在特定的条件下推出某种在场，即作为一个标记，而且报告者必须知道它是一个标记， 观察知识其实都预设了这样形式的一般事实。其前提必须是语言的学习和使用， 从而要求放弃传统经验论的主张，后者认为观察知识是自立的，然而任何非语言情节都不能认为是表达知识。当我们谈论“知道”时，我们并非在做出经验描述， 而是将对象放到理性的逻辑空间中，这其实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语言过程，传统经验论掩盖了这一点。所予作为知识的基础不能成立，观察报告不能被视为对直接所予的报告，而需要语言和社会实践来作为中介。塞拉斯正是指出了，语言渗透着我们关于世界的意识，或者说并没有一个独立的关于世界的意识，而我们用语言符号去标记它，再把它当作是知识的基础。

塞拉斯对所予神话的反驳，并没有要否定内在片断，也并非否定它们作为非语言的感觉存在，只是后者不能为知识奠基，感觉内容作为直接经验，不能为知识提供直接的证成，使得知识具有权威性。在塞拉斯那里，知识没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稳定基础，而呈现为一个依赖于整个语言的网络的动态的系统，而传统经验论的知识图景是静态的，好像“大象立于巨龟之上”。

三、 小结

从古希腊至今，人们从未停止过寻找知识的坚实基础。要么放眼于外部世界， 要么返观内在的心灵。前者试图从客观世界入手，寻求一种外在于认知主体的知识基础，后者则从认知主体本身向内尝试确立知识的可靠性。

塞拉斯顺着后一道路进行了对所予神话的批判，其发挥基本是循着康德“直观无概念则盲”的精神。他和维特根斯坦达成的一致就在于，二人都试图以语言填补世界与心灵的缝隙。我们对世界的反映并不是直接，如基础论者说的那样自明的、非推理的，我们必须借助于原先的语言概念的框架。语言渗透到我们对世界的观察中，没有什么是不需要语言便可直接获得的。要谈论世界，首先必须习得和使用语言，进入生活层面。知识是对世界的摹写，世界并不裸露在我们面前，而只是涉及到语言本身， 并不存在一个东西能够作为或者被还原为我们谈论世界的基础。

麦克道威尔在《心灵与世界》中说：“私人语言论证恰恰就是对于所予的拒斥——在其与语言的可能性有关的范围内；它并非是对于所予的一种一般性的拒斥在一个特定的区域之上的一个应用。”

所予神话则表达了一种对来自于思想和判断领域之外的合理的限制的诉求，确保存在为真实内容所要求的这种合理的限制可能看起来就迫使我们将概念在这个区域中的行使看成合理地奠基在概念之外的某种东西之上，“即作为判断的终极根据的赤裸的呈现”⑤。无论是“反私人语言”还是“反所予神话”，都针对知识的可靠性问题，采取了反基础主义的立场， 而以语言问题为门径，试图搭建世界与心灵的桥梁，他们都意识到了语言系统是一个动态而非静态的图景，要在特定的生活形式下，在实践中习得、使用。他们没有否认内感觉的事实，但否认以概念对此的抽象构造作为知识的稳固基础，或是以解释的循环取代世界的真相本身。

参考文献

1、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韩林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年。

2、塞拉斯：《经验主义与心灵哲学》[M]，王玮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 年。

3、约翰·麦克道威尔：《心灵与世界》[M]，韩林合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 年。

4、徐友渔：《关于遵守规则和私人语言的研究》[J]，《哲学动态》，1992 年，第3 期。

5、韩林合：《维特根斯坦论私人语言》[J]，《哲学研究》，1993 年，第 4 期。

6、林华敏：《感觉、知识与世界：论塞拉斯对“所与”神话的批判》[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 年，第 3 期。

7、安娜·勒高芙《将对所与的神话之批判进行到底:麦克道威尔与塞拉斯之异同》[J],《外国哲学（第 32 辑）》，201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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