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激励理论案例分析（我不曾知晓的华为）

前言：

今年二月底的时候，一位朋友从公众号关注了我后加了我微信，上周对方主动发起邀约想分享一些自己的故事给我。

那天下午，X先生和他的太太一起赴约，我们找了徐家汇附近的一家奈雪便开始聊了起来，落座后X先生起初有些拘谨笑着对我说：

“我在公众号看你写的东西，觉得你对互联网行业的了解相对可能比较多，但或许对To B 行业，传统硬件公司，未必有太多了解，所以我很想和你分享华为以及我自己的一些海外生活和思考。”

随后他对我说，在他的理念中，「伟大的作品」和「优秀的人」是非常重要的两个因素，因此他完全不会羞赧于主动结识陌生人，相反，会非常主动去链接他人。

经由他本人的自我介绍，我才知道原来X先生从2016年被华为驻派到海外常驻，拓展当地的通讯业务，而他本人也已在华为工作了十多年，我们的对话从白天谈到了夜晚，足足7个小时，他为我分享了太多我不曾知道的华为，以及他与太太各自的海外经历与思考。

这一场对话，给我的认知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也为我开启了大量灵感。开篇前我真的非常感谢他们夫妻俩愿意抽出时间与我分享他们精彩的人生，而我唯一能做的，是尽可能把这些让我印象深刻的对话，记录在这篇文章里，不仅给读者们，同样日后的我自己阅读。

人的记忆很短暂，可对我而言唯一的保存方式是把记忆都记录下来。即便在时间的洗刷下，只要文章还在，当我自己阅读时，我依旧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会想起那些与我交汇的人，令我印象深刻的朋友们。

这篇文章挺长的，我知道对一些朋友而言，「长文」的阅读体验很累，不过我并不是一个懂得取悦和讨好大多数人的作者，毕竟我的读者还有未来的我自己，考虑到她的阅读体验，我还是决定自私一点好了。

以前我对“华为”的认知和理解真的只停留在新闻媒体报道和一些朋友的评价，对于“华为”公司除手机通讯外的业务线布局、内部企业文化、领导和员工的状态，以及在世界各地与其他品牌、势力和政权的抗衡与浴血奋斗的故事都并不清楚，可今天足足的7个小时聊天，我听到了内部资深员工分享给我的许多关于华为有血有肉的故事，以及他个人的成长和思考，我真的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被滋养。

文章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主要关于「华为」，第二部分关于X先生本人展开。前者篇幅约5000字，后者篇幅约为一万字。

华为：战略背后的惊险一跃

本章节，是关于华为能够走到今天的重要战略决策思考，我将这些X先生提供的故事，用自己的理解进行了归纳和统一整理，或许能为一些创业者、企业家、管理者们带去一些启发和思考。

说到华为，不少人一定对该公司的战略会有所耳闻，X先生跟我提到华为其中的一个战略就是「针尖战略」。

这两年华为成立了数字能源等一些新的子公司，每次在新公司战略定位讨论时候都会首先进行反复探讨的一个观点就是：我们做新公司一定要搞清楚我们不做什么，我们的边界在哪里。

有教授把华为的战略称为「针尖」战略，所有力量凝聚在一个针尖，耗费30年就聚焦在ICT通讯领域，华为将目标对准一个城墙口，让员工们前仆后继不断轰炸，因此这种不把作战面铺得太宽的战略，也帮助他们成功将墙口轰开。

有一个非常具体的案例就印证了这个战略。早年余承东刚做手机，华为当时百分之七八十的收入都来自于运营商的合约机，余承东上来的第一件事就说要做「世界第一」，战略要走向高端，一定要做自己的品牌，因为当时合约机贴的都是移动logo，华为的logo小到几乎没有辨识度。

合约机是一条捷径，那条路非常好走，可是捷径有时候恰恰也是最远的路。于是余承东当机立断做了七个战略，其中很大一个战略就是砍掉合约机，当时公司内部的噪音非常大，毕竟近乎70% 的收入会丢失，这个负责谁来肩负？这就是第一个来自内部的阻力。

第二，当时所有的移动联通国外的运营商沃达丰、AT&T 等都是华为的客户，而这举动直接把这些大客户也得罪了，但余承东依旧在当时选择「断臂」。

如今，再回头去看这个选择，你会发现这个决策是多么正确，他把高端机做起来了。从一个几百块的手机一路涨价到几千块，甚至到了上万元，大家还要抢着买，这就是一个战略决策——

“聚焦针尖战略”——把一个领域击穿，专注地把一个领域做好。

虽然针尖战略对准了一个领域，但是在该领域上，华为又能做到用全局的目光审视整个战场和对手，同样在华为历史上有一个很知名的战略故事。

早几年，小灵通崛起时代，华为在小灵通份额几乎为0，当年的中兴公司赚得盆满钵满，在某季度收入超过了华为（据说也是唯一一次），于是江湖上有个传闻是说在那个季度大会上，中兴员工们集体鼓掌了好几分钟，就是因为当时压中了小灵通这个宝，而当时华为在投资决策 3 G 的时候，认为小灵通是不入主流的技术，它是不能给未来带来真正的商业价值的技术，是被日本淘汰落后的一个技术结果。

可当时中国电信选择与小灵通合作，它是固网运营商，以前没有移动业务，因此恰恰需要小灵通解决它的问题，那是一个巨大的市场的损失。任正非据说当时也很焦虑，或许局部场战役来讲，华为输了，但是从更大的战场来讲，当五年后全球的 3 G 铺天盖地，华为公司迅速抢占市场。这就是为什么华为在做那些真正有商业价值的东西，横扫全球，这是投资了 10 年一分钱没赚的产业，这恰恰也是华为公司不上市的一个好处，不会被资方裹挟，走一条长期的道路。

而这个决策的业务线在十年的周期里最终成为华为最赚钱的一条产品线，给公司贡献了几十亿美金。

这件事对他的反思是巨大的。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楼又塌了，当年或许会觉得明明自己聚焦价值，为什么还是输了？可如今跳出来来看，守得住，最终还是会有一个价值回归的。

他说自己现在经常在规划业务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概念：“我不在乎一时一城一池的得失，不在乎局部的一场战役的失败或胜利。我要的是整个战场，整个战场我只要胜利就好了，所以也不会在局部跟对手过多纠缠，有时候甚至会故意让一让对手。”

X先生还跟我笑着提到说，老板在讲话里也提到了那个b站上发明出自动驾驶的自行车的小孩。

“老板喜欢这样的人，华为内部鼓励「无用之用」，因为见过太多类似案例，他说：“华为的快充是多年前在做能源业务时就做出来的。老板有个理论叫做「沿途下蛋」比如你在爬珠穆朗玛峰，你的目标是山顶，但你可以在沿途中下好多的蛋，或许这些蛋是没用的，但这些蛋可能留给别人是有用的。

直到今天余承东做快充，就把那个技术就给应用了。科学界还有好多这样的一些例子，一个灵感来自另一个领域，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这些未来会派上什么用场。所以只要方向大致正确就好。

此外，华为对人才还重视程度到了什么地步呢？当时他们为了研究微波领域，专门找到该领域在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可是那位科学家不愿意离开米兰去到中国，于是华为专门为了那一个科学家在米兰搭建了一个研发中心。

华为：中国产业走向世界的名片

本章节，是我整理的关于「华为」作为一家商业公司，却在国际上为中国及中国企业的出海，做出了许多开拓与奉献的内容，也让我更好理解了为何华为公司在国际上会令人敬佩、令竞争对手恐惧，同时在国内又会会被视为是一种「民族骄傲」。

说到华为，不免需要提及华为强大的立身之本，华为公司的产业其实跟互联网行业会有些不同。X先生自嘲着对我说，他们的工作与互联网的光鲜相比，可能就是老农民。

“我以前的工作就是背着双肩包然后在一家星巴克里里外外各种角落去测试信号，再拿着笔记本，等数据传到电脑里，因为室内没有GPS所以只能手工的在电脑上一个个打点，这样去记录每个区域的信号质量，然后再调优网络。好多客人看到都一度觉得我跑来跑去很傻很奇怪，这就是“老农民锄地”的状态，可我清楚知道这些信号都影响着人们的生活。

华为并不是互联网公司，前几年好多互联网工作的朋友们其实都还算是比较高大上的，腾讯、阿里……那时候的互联网热潮吸引了多少人，我也一度怀疑过自己，似乎做的事看起来真的很农民，可现在回头再去看，才明白我们在做的是把最底层的基建搭好，它是不容易被人们看到的，也是最艰难的。

华为在to B的圈子里，其实跟互联网那种简单、坦诚、透明，只需把产品做好的世界完全不一样。运营商业务还好，在政企业务方面就更经常需要和形形色色的不同行业的人打交道，毕竟「渠道」就涉及到了鱼龙混杂的人员和行业。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也挺有意思的。但不能光从“好”、“坏”的角度去评价，毕竟2B行业有许多特色的地方。”他笑着说。

“其实我觉得这些小老板们、渠道商们，也很像一个个的小国家，有自己的一些特色治理方式和合作模式。”我回应道。

X先生给我讲了个关于华为与国际许多大品牌公司的故事，让我开始理解或许华为的出海远比我们想象的更艰难很多。

“你知道 5G 还有另一个频段评估，就是空中有一个频率，我们的手机信号能从基站传过来，是通过空中的频谱，这是你看不到的，但这空中有电磁波。而华为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布局这个工作。

我们洞察未来5、6年里，5G还需要下一个频谱，而美国在力推的频谱是一定要用 wifi 我们认为一定要用为 5G，这样对行业、对用户，以及对公司的利益才能够最大化。可是美国的5G技术是落后于我们的，而这时候一个国家又拥有一票的投票权，因此我们在海外就需要和每个国家的相关机构进行交流，阐述该技术对国家、社会、民众的价值，获得信任和支持。

在这个过程中，你能看到好多的联盟派系相互争夺，高通公司、苹果公司、三星等每一个领域的代表互相辩论，这跟联合国投票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去选择的。很多时候技术到最后选择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是一定是某一方面谁的既得利益最大。

我们的新员工大学毕业没多久，上台用英文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地演讲，而台下的老外们许多都是在这些领域研究了一辈子的专家，所以华为就像一个小孩一样，一路成长到今天。而如今华为的专利也真的非常厉害，每年从苹果收到专利费可能都过亿了。

这些年的经历，让我也意识到西方很多公司可以在商业上阻拦动用无数的恶劣手段，尤其是将政治引入这场战役，所以华为的海报「芭蕾脚」真的代表了这些年我们的经历。就像老板说的，伟大的背后真的都是苦难。”

作为一家知名的世界500强公司是，华为公司在出海这条路上的艰辛探索，也为国内许多公司的出海奠定了强大的借鉴和参考意义。

我们都清楚对于许多试图出海的国内公司而言，无论是在知识产品、法律相关注意事项等，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且非常欠缺这方面的相关知识，即便是Google 也会动不动在欧洲被欧盟被罚款，而华为在这一块的研究做到什么地步呢？

当时X先生跟我说了个故事，他们打入某个国家市场时，发现当地的法律、税法等非常复杂，复杂到新去的员工头三个月就是去学习当地国家的相关条例法律等。华为在法律遵从、合规、营商环境建设等方面的探索，其实对后续国内其他公司的出海都是很有价值的。

华为公司很喜欢「熵」的概念，他们认为人一定要给自己的生命、组织中引入丙种球蛋白，因为它能够产生很多化学反应，因此华为在做市场的时候，经常引入“鲶鱼”。

他们强调组织的开放系统，重视与外部的能量交换。华为公司内部光对于「熵」的概念，就写了厚厚的一本书，因为他们很喜欢这个概念的开放系统。

而组织的文化，落到个体身上，也让X先生自己对于事物认知有了巨大的变化，他会给自己主动创造大量的不确定性，无论是大到前往海外各个陌生国家和市场的工作和生活，抑或是小到主动去见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在他看来，这些不确定性能够帮助他不断觉醒，对很多原本习以为常的观点产生了大量的怀疑，让他开始重新跳出圈子去审视。

华为的狼性文化与管理战略

本章节，是我综合外部媒体消息及一些外界负面反馈，向X先生抛出了一些针对华为公司企业文化及管理情况的询问，毕竟X先生作为华为十多年的老员工，夸赞华为实属当然，但同样面对这些询问，他也毫不忌讳地给了我他的一些视角和信息。

华为以著名“狼性文化”一度惹来众议，毕竟对于外界而言这个词更多带有一些立场上的偏颇，我记得当我们提到“狼性文化”时，他笑着跟我说：

“我给你分享一个小故事，当时有一个我们外籍员工问公司高层，问道：我们都是人，为什么我们要提狼性？

领导就告诉他，我们讲得「狼性」首先不是针对人的，是针对事的。

狼有三个特征：

第一，狼拥有敏锐的嗅觉，对未来的预判，对世界的洞察。哪里有肉，哪里有机会它能快速嗅到。

第二，狼都是团队合作的，狼群的这种合作模式，是动物里面比较少见的，所以华为内部把它叫「胜则举杯相庆，败则拼死相救」。我们有好几句话，叫做手抓泥土，裤管粘泥，趴在地板上看。无论你是谁，都应该跳到游泳池里去，亲自去感受水温，不仅仅是站在岸上说话。

作为领导，决策时不要简单地say no 你要告诉他怎样才能说 yes 。所以跳进水里与他一起感受选择。华为永远是一线导向的，谁离客户最近，谁最有权力。

第三个就是狼，永远不放弃，从不放弃。就像华为今天一样，被美国在各种打压，可是仍然保持了很强的韧性，余承东在发布会上说的“没有人能熄灭满天星光“其实是很悲壮的。可华为直到今天都不退步，也不会妥协。华为如今的下一个五年就是活下去。只有这么一个战略，就是活下去，有质量地活下去，从不放弃，所以这已经是这个文化的一部分。

他说：“我以前对‘狼性’这个词的理解有时候也很困惑，因为的确有时候我们在选拔干部的时候，有的领导就会提到说这个人不行，没狼性。但是怎么理解呢？其实我们要学的是做事的狼性，就是我要做这个产业，就一定要把它做到世界第一。它是一种追求卓越，它是一种进取心。

还有一个小故事，十多年前，摩托罗拉要用 100 亿美元收购华为公司，老板跟几个管理层在沙滩上讨论要不要把华为公司卖了，结果大家都反对，任正非很清楚地能洞见未来，他说如果不卖，那咱们就要做好一个准备。咱们不是美国人，有一天我们一定会跟他们针锋相对。你想十年前任正非就清楚知道有一天我们跟美国必有一战，争夺数字世界的地位和权利，所以当时就启动了海思等备胎的一系列战略计划。

所以华为的进取、永不言弃的特质的确是有激励人心的作用，做事有狼性，但是对人要温和，我是这样理解华为的狼性文化的。”

随后，我又问他：“我以前看报道说华为将35岁以下的员工都会开除，是真的吗？”

他告诉我说，他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说法，但在华为真的没有30岁的概念。他提到有领导给他说 ——什么叫做「年轻」？最重要的是你的精气神，是你的一种精神状态。你是否还拥有好奇心？是否保持好学？只要有，那就是年轻。否则年纪再小，也不代表年轻。

随后X先生 引用了Samuel Ullman (塞缪尔·厄尔曼) 的《Youth》：

Youth is not a time of life, it is a state of mind, it is not a matter of rosy cheeks, red lips and supple knees, it is a matter of will ,a qulity of imagination, a vigor of the emotions; it is the freshness of the deep spring of life。

青春不是年华，而是心境；青春不是桃面、丹唇、柔膝，而是深沉的意志，恢宏的想象，炙热的恋情；青春是生命的深泉在涌流。

“青春是一种状态，只要你头顶的天线还能吸收新的东西，你就是年轻的。我们团队也有40多岁的人，我不清楚这些到底是怎么被传成了这种标准，但至少我们内部是肯定没有的。”

说到华为，自然也逃不过提及“臭名昭著”的加班文化，关于这点，我同样跟X先生聊了聊，他笑着说：“我尽量让自己客观，我是这样看的，的确华为加班是很严重，可我们是自愿加班的。周末我到办公室去一趟，就只是想把那件事儿给做好。

人家客户对你这么好，客户在等着你，而你又给客户帮忙了，自己也会很开心。真的很感动。我们的销售的确是为了帮助客户获得成功，只有先让客户成功，甚至很多项目真的是亏钱在做，我们在帮助客户的同时，也在陪着他们成长，有些项目都是五六年后，才开始逐渐转向盈利。”

随后他提到了巴西，因为当地过于复杂的法律体系，包括外国公司在当地极为艰难的生存情况，华为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扭亏为盈。

这场持久战就像是开头提到的3G来临，WCDMA技术华为做了十年不赚钱，该部门每年奖金都发不出，最终厚积薄发，成为华为公司史上最赚钱的一个产品线。

华为人的理性与文艺

事实上，我对华为的理解，也不只是X先生地娓娓道来，他本人在我眼里的确是一个非常令人深刻的文艺人、管理者。因此，这一章节，极具X先生个人色彩，有他对成长对思考，也有对人生的思考。

因为X先生知道我很执念于「教育」，于是便与我分享了一些自己对于「教育」和「成长」的理解。

“我来到上海的时候，就想到了傅雷，傅雷家书我真的觉得写得特别好，那种娓娓道来亲切的叙事，真实、坦诚带给了我极大的触动。我觉得写家书是有必要的，因为人要传承一些东西，它就像我们刚才讲到的简单体系、复杂体系。

孩子就是一个复杂体系，你不知道他未来会成为什么样，但是当你给它注入怎样的灵魂，注入怎样的一些简单的规则，其实它未来就会大致往那个样子发展。

我的团队有几十个人，就在过去的几年里，我真的看着每一个人发生的蜕变。当年新员工入职或者从国内过来时的那种青涩，走到今天，已经皮糙肉厚。可没有伤痕累累，哪来皮糙肉厚？有的人又是从复杂变成简单了，有的人是他终于明白了不需要会来事，一样可以成功。”

他说，他越发觉得「做人」并不是人们所理解的变得复杂、变得蝇营狗苟的做人，也并不是那种阿谀奉承、对领导溜须拍马的做人。做人，是你把自己做好，创造好价值，未来是一样可以成功的。当他看到团队许多人的变化，他说自己间接也会被他们影响。

华为的平台特别大，因此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快，在华为从来没有日复一日的重复，因为每一天都是新的项目。大家都忙忙碌碌，可却在忙碌中快速的成长。

“我刚入职华为，记得墙上挂着一个横幅，写着「资源是会枯竭的，唯有文化才会生生不息」。我老板说就算用一个炸弹把我们总部移平，只要精神还在，我们依旧能够东山再起，所以我变得越来越有信心。”

X先生作为华为的基层管理者，自己也有一套自己的管理思考。

他说他不喜欢「管理」这个词，因为他觉得管理一词过于权威，依靠的是他人对你的「忌惮」，就好像是你掌握了他们的待遇，可是他觉得「领导」是平等和尊重，这一切可以给予大家一起探讨用怎样的方式，能把事情做的更好。无论是下属的成长，还是公司的发展，他相信一定有一条路是大家可以双赢的，是个人与组织可以产生共振的。

“如果下属带着「不开心」的情绪工作，那么是很难将手里的工作做好的。而我们所做的工作都是高度创造性的工作，如果靠「管」是不可能管过来的。因此，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能做的，就是必须相信Ta，然后给Ta提供底层的赋能和支持。你要做一个园丁，给TA阳光，给TA浇水，剩下的让TA自然去成长，然后你就等待享受那个惊喜。”X先生说道。

他给自己的团队注入了四个字，叫做「激情创业」。他觉得即便是身处大公司，人都要有意识将自己放在创业者的视角上，认真思考手里的这份事业和工作。他以自己团队为例，提到说当自己手里的产业能够做到当地市场的第一，改变许多人的家庭，这对他而言就是一份自己的事业。

激情是一种态度，创业是一种创业者的一种心态。每一个人一定是被激发的，以自己为核心，而非管控式。这就是一种赋能式的一种组织。

当他的管理体系和价值理念注入团队后，他的确发现不仅自己很轻松，同时也享受这个过程，因为大家时常会带给他惊喜，每一个人身上迸发出来的那种能量和不断地自我改变与突破，都让他感到很欣慰。

X先生在谈及自己管理方式时，主动地反思并告诉我说，以前自己用人过于保守，过去更多的是「因事用人」，如今学会了「因人用事」。

华为有一个人才梯队的管理模式，他以前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和认知，如今才有了一些思考和成长。如今他会思考如何排兵布阵，团队里每一个人的成长路径规划都会帮他们基本想好。谁输送去别处，谁任职主管，谁进行内部转岗……

他提到团队内部的员工案例，告诉我说，当他意识到手下员工发挥不出百分百的能量时，他会立刻帮助他们调离，并给他们安排更重要的位置，即便或许对方还不完全具备所有该岗位的技能。如果要把一个产业快速做大、做强，那么该调派的时候就该当机立断，而不是按部就班让对方一步一步成长，这时候就该大胆破局。

「因事用人」的视角是事情，因为事件而触发，「因人用事」聚焦点是人。当你发现这个人非常优秀，那么就该马上给ta更重要的岗位去历练，当聚焦点发生改变，当中会有一些微妙的化学作用在你在做决策，带来许多变化。

回首自己十几年的生涯，他感慨道有个非常关键的时刻：那就是有领导愿意点拨你。

他曾经在一个部门工作考评表现不错，一直处于高绩效水平，但他的领导却丝毫没有让他非要留在该部门的意思。反而某天找他谈话告知他说：“你的成长已经到了一定阶段，在咱们这里接下来发展会变慢，我建议你向市场、售前发展。这样对公司，对你自己也都好。我现在让你离开部门，主管一定不愿意，因为这是团队优秀高潜人才。”

可华为的体系里，华为内部还有一个人才市场（池子），任何人都可以跳「池子」，员工如果想要跳池子，主管是不能拦截的，如果对主管不满意或者干得不开心是可以跳池子，然后联系人去「打捞」，只要你是个潜力股，那么一定会被挑走。大家渴望人才，毕竟人才是最稀缺的。

后来，他根据直属上司的指示做了，结果直属上司被主管批了一顿。指责他管理不当，人才流失。

所以想起自己曾经的领导那般鼎力相助，投资自己，用「人」而非「工具」视角在帮助自己，以至于如今X先生成为管理者后，也会去留意那些有潜力且上进的年轻人，用更大胆、不拘一格而非条条框框的管理模式去帮助那些年轻人们，让他们快速成长。

作为管理者，X先生同样对绩效评价有自己的思考，他告诉我前阵子他刚结束跟团队上半年的绩效考核沟通，有的人得打一个 B 便难以接受以至于会对他多少怀恨在心，其实对于在疫情下坚守努力付出的每个人而言，都会有对绩效评价的不满，可这的确是商业世界的残酷，因为大家都很努力。

但X先生提到一点，我很认可，他说一直都拿高绩效的人，其实遭遇当头棒喝未必是坏事。有时候，走得慢，反而走得远。

“我现在给一个人打 B，在跟他沟通的时候，我会调整到自己的状态，我觉得我真的是在帮你。我认为我不是自欺欺人，你存在的几个问题我一定要指出来，如果不指出来，我真的反而害你。

如果以这样的工作状态以及这样的成绩，我还给你 A ，那是一种欺骗你，它可能让你一时开心，今年多赚几万块钱，但是对你未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有一天或许你会埋汰我为什么当年不告诉自己，所以有时候走得慢反而走得远。”

随后他提到了罗翔的一个采访，罗翔跟朋友提到自己那么用心给人普法为什么还会被重伤误解，于是他朋友问他“当你在红的时候，内心怎么想的？有没有感到些许惭愧？”罗翔提到说自己觉得大家表扬过度，有些不是客观的自己，于是朋友告诉他：“这种表扬同样是误解，为什么今天被重伤的误会让你难受，而那些鲜花赞美的误会你却不敢到难受呢？”

X先生随后说道：“其实工作中也是一样，有时候遇到一点波折，只其实你去感受它，享受它就好。有朋友会抱怨自己在工作中的职位是部门的边缘产业，换一个角度看，边缘产业往往还最容易出成绩，回头看当年的点点滴滴是如何连成一条线的，有一天你会发现它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而且带着你一路走到今天，我认为做任何事，只要用心去把当下这一刻做好，即便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要相信未来会被连成一条线，它不一定会有用，也不需要有用，它是你生命体验的一部分，丰富了你的人生体验。那不也很好吗？”

X先生有自己的人生信条，如果要用五个字来讲的话，他觉得是「用作品说话」。

2013年，他与太太一同前往巴塞罗那旅游，他们前往圣家族大教堂、米拉公园等著名景点参观，看到了非常多震撼的建筑作品。而当他看到安东尼奥·高迪的建筑作品时，他收到了极大的冲击，也就是在那一刻，对「作品」的种子埋下了。

而后，他又提到自己曾看过一本讲述台湾三十年的书籍，随后发现作者也在一本书里写了一句让他印象深刻的话「我要给自己的30岁留下些什么」，那一刻，他开始有了作品的概念。从那以后，他在观看很多事物的时候，都是以作品的视角去看待，当从消费的视角转变成创造者的视角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人生有大不同。

他对「作品」的理解同样和我对「内容」的理解类似。作品是广义的，高晓松写了一首歌，是作品，杨丽萍看到树叶在风中飘舞，产生灵感融合进自己的舞蹈中，跳一段舞蹈，同理也是作品。无论是看电影，写影评，还是工作写PPT、工作报告、完成一个专题洞察，这些都是「创造」，是「作品」。

一旦有了作品这个概念以后，他类比说：

“以作品为圆心，你画一个圆，你会发现里面有好多关键词，你的兴趣、你的热爱、你的真心、你的努力、你的全力以赴，都把它输入进去。不要用嘴巴夸奖自己厉害，当你有能耐将自己的能力、艰苦、甚至是那些伤痕累累全部注入到这个作品中，通过这个作品来跟世界交互，来跟别人交互，这比「金钱」的炫耀要有趣的多。”

随后他再次提到了古人：“谁还能够记得一千年前的文人墨客？可是我们依旧能够记得他们的作品——大江东去，明月几时……太多的诗词歌赋能猜透、看透你的心，直抒胸臆，所以作品的一个特征就是无时无刻的可以发挥巨大影响力。”

如果你觉得华为人并不欣赏苹果，那么或许又会陷入另一种误区里。对于X先生而言，他内心很感激乔布斯，他说在乔布斯剧院开张的时候，剧院首次播放量缅怀乔布斯的视频，让他潸然泪下。

开幕词：“我认为可以向人类表达感激的方式就是创造美好的东西，并展示世人。你见不到这些人，你握不到他们的手，但无论如何用关心和热爱去创造某物的行为过程中，传播某样东西，这是一种可以向其他人类表达我们深刻的感激之情的方式。”

提到这段视频时，X先生陷入了一种回忆，他说他很喜欢这样的叙事视角：“人类的历史就像是一条大河，前人留给我们那么多宝贵的东西，都不是由我们创造的，而我们一上来便是消费，那么我们能回馈些什么呢？我们又能留下些什么？有时候，并不是为了流芳百世，名垂千古，而是哪怕发挥一点点的影响力，在一些时候一些场合集中一个个小小的灵魂，包括自己的后代，那我觉得也是一种意义。”

他说当自从自己对作品产生了新视角的理解后，他发现那些有作品的员工成长的速度明显与其他人发生了很大的差异。他提到公司入职了几个新员工，其中有一个新员工的成长速度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该员工一入职就在公司机关的洞察部门，这个部门具体的业务可以理解为分析全球相关领域信息。

比如出一个手机不限量套餐，那么该员工就需要去做一个分析PPT，将全球相关的不限量套餐信息进行采集、整合、分析，思考不限量套餐对电信业、对运营商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对华为公司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做？而这些就会倒逼着他去思考并学会清晰表达，由此成长自然会非常迅速。

优秀的人是能够自我进化的，你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并且对不确定性做出自我改变和调整。

随后他跟我提到一位年轻的85后创业者，当年在华为后又去投资公司，直到今天自己开了一家创投公司，对方写得文章非常有深度，并且对方也投出了不少现象级的产品。后来他去查阅对方的信息，才发现这孩子在大二那年，就已经在写博客对科技、软件产品进行分析评论。

而对方在只是一个产品经理的角色时，已经大量产出了许多精彩绝伦的文章，持续保持写作直至今天，这种「自我进化」的方式就是写作。

“写作是最容易输出作品的方式，创作的过程本身就不是一件易事，就像华为海报的芭蕾脚那般，伤痕累累，这些都需要大量积累，厚积薄发，把复杂留给自己，将简单留给别人。”

关于对「作品」的理解，他还跟我讲了个小故事，他说有一次他们在北京吃烤鸭，发现烤鸭能够一鸭三吃，于是这种吃法带给了他产品上的新灵感。

他后来在部署设备的时候，本来是一个设备对应一根网线，结果他决定自己拿出一些钱，一次多放三根网线，那么当其他运营商客户再来投标时，他就不会有竞争对手了，因为已经给他们预留好了位置，而线的成本对他而言1%都不到，因此赢得对手的概率就会大很多。

当时我听完就忍不住笑了，一个吃烤鸭的体验竟然能带给X先生的工作这种灵感和创意，他在描述这些的时候真的是很兴奋的。你不难发现一个善于观察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做何事，都会迸发出无数灵感。这种拓展市场的方式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我会思考我能不能跟当地的政府构建一种这样的关系，帮助客户成功，帮助这个国家去做他们的 SET顶层规划。”随后他给我比划了一个模型，我试图用我的IPAD画成一张图呈现给各位：

“左边，把自己所有的爱、见识、视野、能力、努力等全部封装到一个作品中，通过这个作品，与右边（这个世界）循环起来，去影响一些人。无论是你做了一个公园，让人们来公园徘徊欣赏美景，或是产生共鸣，总之，会带给这个世界美好。”

最好的作品都不是为了讨好读者而产生的，而是对准自己的内心，聚焦自己，聚焦价值，唯有那些真情实感都东西，你相信有一天一定会被接受和赏识，最终好的东西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价值回归。

提到客户视角时，他又跟我讲了两个小故事。

华为有一位销售部门的同事，虽然对方衣着打扮朴素，说话技巧也并非是高明绝顶，跟人链接也不靠能喝，可是他观察到该同事的水平高超，恰恰是体现在他能够无时无刻以客户视角处理问题。

他抛出一个问题：“比如一个1000 万的订单放在面前，是做还是不做？如果你真的从客户视角出发，认为这笔订单卖给客户，客户会赚不到钱，那就是害客户，此时，你敢不敢选择放弃？虽然这是一种极限场景，但类似这种场景的确是无处不在，你的考量，你如何为客户做事等等，这些都需要极强的客户视角，真心为客户着想。”

随后，他又以自己的故事为例，进行了自我反思。有一次，他兴致勃勃跑到领导面前，告诉领导，自己把一个产品卖出了高价钱，结果领导却对他说：“你要降一降价，要注意这样做对客户的影响是什么？你今天是高兴了，卖出高价利润高，但转到客户视角，那客户的账能不能划算？他能不能回本？我们为什么要卖高价给客户？客户扭过头来一定会收拾你的。”

他思忖着说自己当时本想卖个小聪明，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但如今他却认为领导真的说得很在理，这些事情会影响你的认知和判断。

除了跟外部客户打交道以外，与团队内部协作同样可以运用「客户视角」。他以工作汇报为例，并告知说自己也会观察到有的员工在做汇报时，会把复杂留给了自己，最后留给上级的是非常简单的洞察性的结论和决策选项，而有的员工完全不用心的，把敞口留给了你。这时候，你是能明显感知到两者差异的。

把复杂留给自己，把简单留给别人，那就是一个创造的过程。因此，他自己在为人处事中，同样会践行那条「把复杂留给自己，把简单留给别人」的思路。

虽然在做事上，X先生宁可自己多做一些，把复杂留给自己，可是在人生观上，他却宁可让自己活得趋于简单——

“小时候觉得幸福很简单，长大后，发现原来简单才是多么幸福的事。在海外的生活，让我看到了那些人眼里的清澈和纯粹。这些年我感受到了「回归」，就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回到生活本身。数字世界中得到物理世界，从这个蝇营狗苟回到对内在的追寻，从物质世界回到内心世界，回归自己内心深处，从焦虑回归平和以及价值的回归。各种眼花缭乱的概念，回到或许看似朴素，却又很扎实的价值创造本身。

我在海外这些国家，看到那些老外虽然赚得钱很少，可是过得真的很开心。而我身边的一些朋友，和那些海外当地人相比，他们真的很有钱了，可是仍然那么累，被生活所压迫，可能内心还是没有回归，所以家缠万贯却内心不自由。

可我相信终有一天大家都会「回归」回到「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状态。心理学、美学真的能够让人回归平和。”

席间，X先生提到纪录片二十四节气生活，他说他印象非常深刻的一期,“好妹妹乐队”的张小厚,与独立音乐人乔小刀一起在云南去共同诠释属于“小雪”的节气之美。

两个老朋友相见，围着篝火抱着吉他，以歌声来表达彼此的情感，讲述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做着喜欢的事儿，简单又纯粹，让他那瞬间感动地忍不住落泪。

后来我特地去找来了这一期，看完就瞬间理解了X先生当时说的那种长大后简单的幸福。

“年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去拥有丰富的多样化的体验，创新，同理是需要将不同的领域交叉结合在一起，才会迸发出新物种，所以我认为年轻的时候应该去给自己创造丰富的体验，纵然你不知道那些体验，但你只需要去经历、去感受，等着它们未来发生的化学反应，带你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拥有丰富多样化体验的人，就如同什么呢？假设你堵车了，你看到的只有眼前熙攘的车辆和红灯，你并不知道该怎样走才能节约时间和缩短路线，可当你站在几十层的高楼往下看，你能一目了然看清楚不同的路况，哪一边是拥堵，哪一边是机会。”

随后，他跟我提到了大导演卡梅隆，开始向我讲述了卡梅隆不为众人所知的一些事迹。

X先生跟我分享了卡梅隆纪录片《詹姆斯·卡梅隆的深海挑战》和他在TED的演讲内容，让他对中西方的理念有了新的思考和认知。

卡梅隆从小就喜欢海洋世界，15岁的他想要成为潜水员，而他的父亲帮助他找到潜水培训班，两年后，全家又搬去了加州海边，得以帮他实现潜水梦。在这之后的40年里，他在海底大约总共花了3万个小时。他对潜水的热爱和电影融合在了一起，无论是《泰坦尼克号》还是《阿凡达》，你都能看到那些海洋元素被他运用的非常巧妙。

在纪录片《詹姆斯·卡梅隆的深海挑战》中，他一个人驾驶“深海挑战者”号特制潜艇下潜到海洋最深的地方——马里亚纳海沟沟底。而他的太太就在岸上等待着他的回来，海底的寂静无声、巨大的压强随时都可能让一切灰飞烟灭，然而卡梅隆的冒险精神和对海洋世界的好奇，促使着他一路下潜，周围一片漆黑的海域，长达四五个小时的时长，在抵达海底最深处后，他对自己的爱人浪漫的告白，最后，顺利完成“深海挑战”，成为单独下潜到10898米深海的第一人。

纪录片里，出现了一个小孩，好奇地向外看，X先生说这一幕给他巨大的冲击，从教育的视角看，那是一个孩子的好奇心，带着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失去「好奇心」。

他发现西方人喜欢向外探索，无论是大航海又或是登月球，探索火星，他们的冒险精神和探索精神都值得学习，而中国的文化擅长向内求，从内部寻求力量。

他说：“曾国藩家书的一句话 ‘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不甘为下流，有识则不敢以一得自足，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如果你细细体会就会发现有非常不同的滋味在里头。无论是王阳明还是曾国藩，他们都让我意识到原来人是可以向内发力的。无论是西方的向外求，还是东方的向内求而发力，两者融合在一起，都能带给人巨大的能量。”

我想无论是对简单的回归，或是多元化的人生体验，又或者是对中西方文化的向内向外求索，在他这一路自我探索的过程中，我确实看到了这些元素淋漓尽致地也呈现在了我眼前的个体身上，他灵魂里所蕴含的能量是真实可以触摸得到的。

如果说上述只是广义层面的自我探索，那么X先生在诗词歌赋文学中的自我探索可能就会非常的细致和聚焦。

我们全程对话中，他对于许多名人的言辞类比可以做到如数家珍，信手拈来。他在谈到「聚焦」战略的时候，告诉我说他这几年看得诗词有一百多本，由此也让他喜欢上了美学。

他说文学帮助他打开了看待事物更丰富的层次——

比如农民看到一棵松树有实用的观点，砍树可以烧柴；科学家可以对松树进行不同维度分析和分类；而在美学中，“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就是另一种视角下的美学观。

从对曹植「洛神赋」的排比研究欣赏，使得他开始对历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进而研究历史，开始了解苏轼的诗词，从苏轼诗词里提到的苏州、杭州、密州等又引导着他开始了地理的研究。

第一个阶段是欣赏，是一种美的享受，第二个阶段就是尝试着输出。

记得X先生提到说，自己很喜欢作诗。每次员工离开海外回国，他都会再衬衫上给他们写赠言，有一次一个同事回国时，他就写下了“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还有一次，某个兄弟要离开，被派遣去CC，HR让他录制一个小视频，当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看到会议室的窗外，因为正是3月，窗外的蓝樱花开得特别烂漫，于是他很有趣地写道：故人西辞AA城，烟花三月下CC，男儿从来志四海，万里天涯犹比邻。

第三个阶段，他渐入佳境，开始真正深入的欣赏一个作品中的点点滴滴。他提到了欧丽娟的文学解读，让我很是欣喜，之前我也看过台大教授欧丽娟的文学解读，还在我的Newsletter推荐过她好几次，所以恰好他打得比喻正是我看到的那一期。

欧丽娟有一次在解读“每逢佳节倍思亲”时，提到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是一种怎样的心理，包括王维的“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本来自故乡来的人，理应询问家中亲人的情况，可为何问“寒梅著花未？“ 反映的就是一种恐怯，等见面那种兴奋劲过了以后，情绪安稳下来，才敢慢慢打开。

当时台湾跟大陆分隔三十年，后来终于可以探亲走访，阔别三十年的亲兄弟一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咱们老家现在有电了吗？这就是「近乡情更怯」「寒梅著花未」的感觉，所以到第三个阶段去细品其中的差异，是可以亲自感受到那种复杂心态的。

如今，X先生不再只停留在「看作品」阶段了，而是开始「观人生」，将目光聚焦于思考作者的人身。

比如《长恨歌》里所描述的琵琶女，白居易在安史之乱时期的复杂心理，又比如苏东坡等诗人。跳出这些伟大的作品，背后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的人生经历故事、生活态度，即便是隔着千年，却也仿佛依旧在自己身边，虽然隔着时空 1000 年，但是其实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很亲切。李白的飘逸，杜甫的深沉、深刻和责任，王维的静水潜流，苏东坡的豁达洒脱……那些文人们的生命，最后就会跟你的生命合二为一。

“我记得有一次上班回来，一回到房间，看到房里白月光就洒满了整个房间，我赶紧把刚开的灯一关，然后就躺在窗台旁边，我的房间靠海，四面墙两面都全是玻璃窗，能俯瞰整个城市，月光倾洒进屋，我就在那里静静看了一个小时，脑子里瞬间就出现了是古人的那句‘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晚上我们在小区散步，你同样会感到露珠沾衣，湿气的感觉，就是李白说的‘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白居易的诗词就更有精髓，一首五言诗里能展示出三种感觉：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还有那首‘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这首诗里包含了触觉、视觉、听觉，当你的体验在某一刻跟他共鸣的一个碰撞的时候，真的觉得太棒了。把自己的感官全部打开了。”

我其实没有想到X先生的文学功底那么深，他在说着这些词句和自己经历融合时，的确也给我带去了极大的反思和自省。

“朋友圈有时候看大家拍了很美的照片，可是想用文字来描述和表达自己的感受时，却只能用最简单的“好美”来传达，人都是有表达欲的，可是那种想表达却无法找到合适词语来表达的窘迫，却让许多人放弃了表达。”他无奈地说着。

他的话让我想到了流行语和一些词语缩写的盛行，人们似乎越来越趋于简单的、符号化的表达，而放弃了一些深邃的、有意境的表达，如果不是遇到X先生，跟他对谈，或许我自己都没有那么多机会频繁地接触到这些诗词，在某种程度上内心多少有些许惭愧。

“我现在每次去一个国家，就在当地跑步，我把它叫「跑出一个新世界」，通过跑步去探索这个国家，无论是哥伦比亚、瑞士……跑到各种陌生的地方，只要自己稍微注意些海外总体安全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然后继续跑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看一看，享受那些惊喜和不确定，这阵子刚到上海滨江大道，看到闹市中的庭院楼阁，小桥流水，曲水流觞，很美好。”

我静静听着他描述，眼前也跟着出现了一幅幅美好的山水画般景色，而即便是他提到在跑步时的一些糟糕体验，比如某次被抢劫等，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也丝毫没有因为这些糟糕的体验而中断自己探索世界的步伐。

“我觉得生命中要有苏东坡说的「超脱」，一种生命的扩大，这个扩大可以来自于你的工作，可以来自于你找到的一种使命感，可以来自于时间维度、空间维度。‘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一下就扩大了。或者你通过读书获得一种扩大，不然你就永远很局限。

而每当我们一旦扩大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些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于是你就会想要‘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因此当你扩大后，会变得心胸开阔，而开阔在生理上也会产生变化，当你听到鸟叫、闻到花香、看到露珠，就会有更美好的体验。

每一次我在当地的小区跑步，那个小区就像是一个森林，我会跑到花旁去嗅一下，小黄花特别香，浓而不艳，且味儿不腻，其实嗅觉反而是人很重要的组织器官，它会连通到你的大脑，且最容易让你改变情绪。”

X先生随后跟我讲了一个趣事，当时有新领导过来上任交接，结果他告诉人家要带人家去一个著名景点，而那个景点是小区的地下停车场的出口的三种小白花，络石花、素馨花、茉莉，虽然领导被震惊，可每次他们一起散步，都会跑去闻一闻这些花香。

除了生活中的那些「扩大」，他也和分享自己在工作中「扩大」的故事。

“我以前也会遇到一些邮件，我知道那些邮件是批评我的、对我不利的邮件，每次看到标题我都不愿意去打开，后来我发现精力充沛挺重要的，因为精力充沛的时候，就愿意去直面现实，也愿意快速的解决问题。

我们倡导极致开放的心态，「闻过则喜」的胸怀。其实「闻过则喜」是非常难做到的，因为它是反人性的。我这两年也给自己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主动去寻求负面反馈，虽然难但是要这样做，所以我慢慢把它养成一个习惯，主动去找身边的领导和同事，去主动地寻求负面反馈。让别人直接指出你的问题，其实很难去做到面对，但是当你真的把自己打开，你会发现还是真的多少能做到一些的闻过则喜。

我们一直在讲开放，因为我们在的国家不太发达，可我们也会对自己说“能不能看到全世界的天空？你怎么样让自己不局限在小国家、落后的视野？我们年轻轻的那些 90 后就负责了一个国家的整个业务，他代表了整个华为公司能够见总统，但如何让自己视野打开，不局限于当下，这都是一种扩大，都是把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生命境界的一种扩大。当拥有了这种扩大，你就不会局限，而会在一个高纬度看到更多人和事，因此面对自己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活得真实、坦诚。

还有一个故事，令我印象深刻，是X先生提到了关于和陌生人之间交往时的不确定性。

他有时候出差会很真诚地和陌生人聊一聊，分享彼此的故事。有一次他在出差时遇到了一位在德国生活了20 年的东北大姐，大姐疫情期间回国非常艰难，因为她父亲已经病得不行了，几乎每一天都要硬撑着捱过。

然而大姐告诉他，回国后，首先需要在上海集中隔离，隔离结束后需要回到东北齐齐哈尔再集中隔离一周到两周，结束后，还要居家隔离，居家隔离还不能见家人，否则会连累家人。一旦一起隔离，她父亲就无人照料了，所以这姑娘当时非常痛苦。

X先生说到这里有些动情地对我说：

“没有人能清除地讲明白为什么规则要这样制定，她作为家里的独女，只不过相见自己病危的父亲一面，环境的大山压在头上真的太难了。我能理解集体的利益和安危大于个体，可落到一个个的个体身上，却又是巨大的牺牲。后来我给买了点酒和吃的，试着给她些安慰，我看着她泪流满面，却爱莫能助。最后，你知道她怎么做吗？她以德国公民身份让大使馆出面去解决。所以，我现在对陌生人其实都是「张开」的态度，旅行中经常遇到不同国家的人，有时候和他们聊天去了解他们的文化和习俗，真的挺好的。”

尾声：

写到这里，首先很感激X先生，愿意主动来链接，把宝贵时间留给了我，谦逊坦诚的与我分享这些点点滴滴的故事，其次，也很想谢谢在努力撰写这篇文章时的自己，又一次重新温故而知新，同时将这次美好的体验记录了下来，把「相识」认真的印在了生命。

我从来不愿意为流量而去写作，也从来不想做谄媚、讨好、违背自己心意，迎合主流市场的内容，所以当他缓缓诉说分享着华为的故事时，我静坐聆听时的那种感动是更为深刻的。

因为我产生了很强烈的共鸣，我一直觉得自己也在做同样的事，我同样相信「价值回归」，我要的从来不是炙手可热的名，而是认识一个个对生命有自己理解，不断思考，有这种生命状态和能量的人。

遇到他们，极大的丰富了我的精神和内在，让我整个生命都充满了能量，绽放出光彩，这种幸福和愉悦是再多金钱都换不来的。

这一次对话带给了我内心深处的有一种巨大感动，我见过太多人在这个绩效为王的时代里，只追求「有用之学」，追求「提高ROI快速赚钱的技能」，功利性目的裹挟着许多人。而X先生作为华为的基层管理者，同样是一张华为公司对外展示的名片，遇到这样的华为员工让我也不免对华为这家公司肃然起敬。

最后，再次感谢这唯一的一次会面让我能够得以创作这篇一万六千多字的文章，写到这里算是完结了，但我也很期待未来在海外再次与他相会，开启新的章程，也祝福他人生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