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犯罪案件辩护律师办案随笔
张王宏:广强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金融犯罪案件辩护律师暨金融犯罪辩护与研究中心主任
不幸的人是相似的,幸福的人各有千姿百态的幸福。
——题记
张王宏律师办案途中随手拍:蓝天黄墙
一
第二次见到从看守所出来的邓建国,他发了脾气。
大家刚落座,餐桌上,他突然发出低沉而粗鲁的声音。这声音,盖过了所有在场人的寒喧。扭脸时,只见他一脸乌青,目不斜视盯着眼跟前的桌面,嘴唇似乎在微微颤抖。
另一旁,我看到他妻子面露尴尬。她坐在他的边上,脸色煞白,低眉不能看人,眼睫毛不停扑闪着,却没有任何解释。
伴随着邓建国低吼的,是清晰的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因为他的客家话我完全不懂。
餐桌上,还有邓建国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都神态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估计,邓建国的情绪,是因妻子而起的。
张王宏律师办案途中随手拍:柳江边上
二
这件事让我很意外。
事过一个月了,还清楚的记得。原因是我知道,邓建国是一个癌症患者,蛮重的,结肠癌四期,已经转移到肝了。也是因为这个,几经周折,他刚取保出来月余。
让我感到意外的更重要原因是,我从没见过邓建国生气。
以前的他,总是笑容可掬的,或者偶尔是疑惑不解的,大多数时候是谨小慎微、低声细语的。
他的笑,是他对律师的尊重。他的疑惑,是因为他对法律程序的不理解。他的谨慎,是因为长时间的羁押已经内化了特殊场所的规矩。
当然,以前见到他,都是关在看守所里,大家隔着栅栏窗,更多的时候,是隔着视频会见的屏幕。
见过十多回了吧,毕竟这个案子接手后已拖了一年多了。
一直以来,邓建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不,严格讲,我并不能看清他的样子,特别是细微的眼神。因为疫情期的会见,大多隔着屏幕。
视频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管你有无正确开启会见室门有无准时到场,系统自动设定的半小时时间一到就自动开启,够钟后又自动关闭。所以我们都是匆匆沟通完案情,匆匆道别。
给我印象最深的,其实是邓建国的喜悦:眼睛笑的眯成两道线,嘴巴弯弯地抿着,皱纹堆满了嘴角。
在他瘦瘦小小的脸上,额头和太阳穴的位置,透过白皙的皮肤能看到几条青筋微微露着。
那一次,是二审的裁定出来了,案子被发回重审了。我和周律师去会见。
因约见系统问题,我只见了3分钟,但邓建国喜悦的样子瞬间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一年多来,记忆犹新。
对视片刻可通神,沟通岂需全凭时间长?
三
一个原判十四年的重罪,在律师介入三个月后即告发回重审,邓建国的案子只是这几年我办的成功案例中,普通的一个。
我甚至都没太在意,但在邓建国则不同。
邓建国还有三年就六十了。按之前14年的刑期,“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知道了。”后一句,是邓建国妻子的原话。说这话时,她的眼眶泛红,嘴角轻轻抽搐。
能被人惦记,能有人为你流泪,还有比这一点更幸福的事情吗?
有。
现在我知道,那就是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发发脾气。
在一般人的评价里,发脾气的人,是怒汉,是坏人。至少,是脾气不好,是情绪容易失控的人。
喜怒哀乐悲恐惊。在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的正常表现,无非是包括这种种复杂情感的自然流露。毕竟,普通人不同于高高在上虚化的神,毕竟,芸芸众生大多并非圣贤。相反,在一个人只有恭敬、顺从、满脸堆笑时,可想而其,其背后,遭受了多少不为人所知的格式化的规范压力?
一个笑脸的邓建国,一个低吼的邓建国。这两个面孔现在对比着出现在我脑海。
一怒一笑。一正一负。一庄一谐。一个全面的人和一个被格式化的一直紧绷着的人。
如果说,被羁押的人是不幸的,特别是像邓建国这样错判的,而自由的人是幸福的。那么,似乎可以说:
不幸的人是相似的,幸福的人各有其千姿百态的幸福。
四
第一次见到从看守所出来的邓建国时,他是笑的。那次也是在餐桌上。
他笑的干瘪的脸上像开了花,露出白白的牙齿,也皱起满脸的皱纹。邓建国是典型的广东人矮小的身材,站在我边上,微仰起干瘦白净的脸。
与以往不同,这次见面,他笑着讲的内容,多了一些对比的部分。我记得,他说的是:
“我当时在冲凉,管教让我拿裁定书。我说我在冲凉。管教说你不要冲了,赶快过来拿裁定书…
“同仓的人在那边喊,看看是什么裁定。后来看到是发回重审了。他们都说,这个太厉害了!他们都说,我们这个仓呆得最久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一个,是发回重审的…”
五
如果,之前10次见面,他10次都在笑,那加上出来后的那次见面,就是11次了。
11次的笑,和1次的发怒。
从被羁押,到恢复自由,直到后面见到的邓建国,让我看到了一个完整的人。
之前,他大多是怯笑,情绪常常是紧张,他通常嘴唇紧绷,他小小的眼睛在沟通时圆圆地睁着望着你。但后来,他可以低吼,他可以愤怒。
当然,他面对的是他最可亲的人。当然,我估计,也只是些家常里短的琐事。
蹑手蹑脚、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笑脸相迎。正常的人,不应只是一个维度上的单向的片面存在。
一个是邓建国喜悦的面孔,一个是他愤怒的样子。两个样子现在都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记忆中,形成了一个立体的邓建国。
幸福,与不幸相比,包含的要素更多。用现在一个时髦的词说,不幸是幸福的降维。
幸福,包含了生气的权力。幸福,拥有着正面也包含着负面的全向度的丰富感因而就更饱满。幸福,是一个全面的立体的人的存在需要。现在,恢复自由了,邓建国找回了能生气的底气。
六
为了述事完整,最后简单讲一下邓建国的案子。
本来是一个按当地通行标准的拆迁补偿,事隔十年后被认定为诈骗,套了一顶诈骗罪+行贿罪的帽子在邓建国的头上。家人和邓本来都觉着,就是村里人之间的矛盾,象征性地判个几年也就算了,直到看到结果才傻了眼:十四年!
这才赶紧满世界找“专业的大律师”(注:家属语)。
发回重审后,一审拖延也是家属不满的地方。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历经多番努力,人取保出来了,法院决定开庭。
我现在又想起来,开庭时,邓建国的哭声。
那微弱的小猫一样的、绵绵不绝的但无比真实的细长声音、那尖细的改锥般刺入我的耳鼓膜的声音,让我一时很难把它对应到在我面前曾经笑过曾经怒过的老男人的身上。
邓建国的哭,也很意外。现在想,他对于案子的真实感受,一年多来还都没有跟律师讲过,以前笑,是尊重、是拘谨,以前怒,是因家庭琐事。现在,这个时候,只有在法庭这个庄严而决定他命运走向的地方,在这个漫长而程序化的审理中,才让他一点点回归到案子本身,才把他的委屈与痛苦真正充分地发泄出来了,而这种发泄,是和之前的笑、怒,都是同样真实的人的情绪的另一面。
书法:善辩为雄
(文中情节俱为真实,人物姓为真实,名为虚构。更多关联案例可网搜参阅《坚持无罪!发回重审》《你们不用来看我了》《刑匠实战集腋录||被羁押人员因病取保需要病情鉴定吗?收到变更强制措施的建议后能再要求开听证会吗?》
编辑:冰虫子 校审:烧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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