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帕尔事件案例分析（印度博帕尔灾难）

“家已经全部被毁了，只剩下残垣断壁散落一地。我跑到防空洞一看，发现里面坐着瞎了眼的弟弟和哥哥。这时才知道母亲已经遇难。躺在上面空地上的母亲，光脚伸得很直，两手放在胸前，皮肤已经开始腐烂。三天后，小弟弟死了。第二天早上大弟弟也死了……一个月以后哥哥也死了。”

在印度博帕尔毒气爆炸泄露事件发生时，古尔普里特·辛格·桑德胡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有幸从劳动的工厂逃离死亡之手，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家时，眼前便出现了上述的让人心碎的一幕。

这场发生在1984年的惨案，断断续续地夺走了55万人的生命，20多万人终身残疾。

就像是十四岁的桑德胡一样，很多人不仅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甚至连归宿都没有了。

毕业之后，桑德胡再也不回博帕尔，不是因为对家园不向往，而是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勾起他的无法治愈的痛苦回忆，看似主动的背离，实则是无奈之举。

他也曾想要追究这场事件的罪魁祸首，但当他听到对方是美国的公司时，也只好一笑了之。

最终，美国公司将850亿美元的赔偿款杀到了4.7亿美金，更是将所有的责任撇清。

那么，这场灾难发生之时究竟是怎样的惨状？整个冬季，博帕尔人民是如何熬过去的？事件又是如何收场的呢？

（博帕尔惨案）

一、人间炼狱：毁灭的序曲

1984年12月，当疲惫的印度市民们正沉浸在梦乡之时，博帕尔市贫民窟以西100米的农药厂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在爆炸方圆五里的中心位置，无数平民横尸街头，甚至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强烈的气压让成千上万的房屋毁于瞬间，绵延数里的贫民窟顷刻化作一片废墟，无尽的毒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整个城市蔓延。

所谓“生灵涂炭”的终极想象莫过于此。

从发生爆炸到毒气泄漏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是其巨大的毁灭性对人的心理造成的影响是无限扩张的。

维沙尔·凯思是生活在贫民窟的一位普通工人，他由于当时在厕所的缘故，捡回了一条命。

在事后，他无不惊恐地对着记者嘶吼：

“突然我的头顶上方被重重地一击，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不由得哇的一声叫了出来，把手举在头上站了起来。除了有如暴风雨降落般的声响之外，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赶在毒气四处弥漫开始之前跳进了河里。”

（医院里挤满了患者）

巨大的爆裂声和超浓度的毒气远远超出人体的承受程度，突如其来的震撼场景超出了维沙尔·凯思的理解范围：

“当时的情形非常像是在噩梦中所发生的事。最初，当头顶上被施以重重一击、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死……当四周围的情况朦朦胧胧地逐渐显现在眼前时，此刻心里则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出悲剧的舞台之中。”

心理上难以接受的现实就真切地出现在眼前，仿佛电影中世界末日的特效一般，让人难以置信。

渐渐清醒过来的维沙尔·凯思逐渐意识到这就是现实，没有彩排的瞬间摧毁，维沙尔·凯思所遭受的痛苦和噩梦般的感受是博帕尔所承受的灾难的几十万分之一。

在毒气泄漏地十里开外的地方，从房屋中逃出的人们，聚集到了河边，他们扎进水里，躲避蔓延的毒气，稍稍镇定下来之后便开始互相倾诉自己在毒气爆炸时的所见所感。

一位名叫纳拉扬·达斯的大学老师无不心悸地说道：

“当时，我坐在办公室里的桌子前，一阵闪光掠过之后没多久，我就被弹出至一间房子多一点的距离之外，被压在房子底下挣扎了一番。因为距离实验室不远，所以很快拿到防毒面具护身。”

（中毒的印度居民）

挣扎着逃出来的纳拉扬·达斯立马投入到救助他人的行动中，工厂学徒的求救声哀唳凄惨，能够幸存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而行动敏捷的巴尔万特·辛格由于在看到闪光的瞬间就躲进了封闭地下室，免于一死，事后他回忆道：

“有个瞬间发出耀眼的光芒的物体，伴随着像是在燃烧镁金属的那种咻地一声轻响，突然间脚底下唰地转动了一下，然后大团的毒气就迎面而来……那简直就像是魔术一样”。

如大自然施予的魔术一般，毒气以每小时五公里的速度蔓延着，世界眨眼间面目全非，无数罹难者甚至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在神经官感还未来得及将眼前的信息传达给大脑的瞬间身体就已经倒下。

爆炸、毒气、闪光、气压、辐射等等由毒气爆炸泄露瞬间带来的毁灭已经是博帕尔人们不可承受之重了，但灾难还在持续发酵。

（毒气致盲）

祸不单行，和空气发生反应的毒气以及由毒气泄漏带来的粉尘雨给遭受博帕尔甚至是周边地区带来了严重的二次毁灭。

二、冬季惨案：毒气泄漏的次生毁灭

爆炸虽然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结束了，泄漏毒气的阀门也在几分钟之后就被关上了，但由此诱发的次生灾害却接二连三地出现，给博帕尔和民众带来的毁灭性后果犹如雪上加霜。

首先是毒气在空气中发生了源源不断的化学反应，使得事态持续恶化。

由于空气已被毒气所侵染，这导致大部分民众顷刻间双目失明，他们迷失了方向，许多被严重灼伤、生命垂危的市民就躺在河边却无法动弹，挣扎着向还能够自如活动的人们要水喝，但是这个请求临死之前都无法得到满足。

并不是其他人不关心，而是由于人在中毒之后，体内的盐分会迅速流失，如果单纯给清水喝，会引起脑水肿或肺水肿，即“水中毒”，危及到中毒者的生命。

重度中毒不治、口渴会死，喝了水更会加速死亡，生命在此时此地已完全失去了自由选择的余地。

其次，与毒气蔓延同时产生的二次灾害还有携带着剧毒化学成分的粉尘雨。

毒气爆炸之后的两三个小时内，农药厂上空的巨大蘑菇云迟迟没有散去，裹挟着剧毒化学成分粉尘的雨滴降到地面、人的身体上。

当时人们并不了解其中含有有毒物质以及这些物质对人体的危害，因此在慌乱之中也没有想方设法地躲避。

“热风在头顶上游走，黑风被吹到河中央。就在这时候，原本以为头顶上的天空化作了一片黑暗，结果斗大的雨滴就滂沱地落了下来。”

乌云随着风飘到了博帕尔周边的地区，粉尘雨也随之降落下来，被粉尘雨淋到的衣服即使洗过也出现斑斑点点纱线被腐蚀的情况。

（家畜也难逃一死）

原本并没有直接受到毒气泄漏伤害的人们在淋了粉尘雨之后不久也出现各种症状。

地区不同的人们感受到的粉尘雨样态也是不同的，当浓黑厚重的云层随着十二月的冷风被吹散开来渐渐变得稀薄，粉尘雨变成“黑雾”，弥漫在空气中随风四处移动，持续了许久。

再者，博帕尔的十二月气候反常，竟然雨水旺盛，粉尘雨过后，从十二月底又开始下起了持续一个多月的滂沱大雨，可谓屋漏偏逢连阴雨。

“滂沱大雨一直下到一月中旬，到十六日都一直在大雨中度过，十七日大雨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到了晚上又刮起了台风。”

“十七日之后大雨依然倾泻而下。一进入十月大雨反反复复飘落，好像反弹一样越下越大，又吹起了狂风。”

连日的大雨让救援工作更加难以施展，大雨造成的洪水冲垮了连二战都没有炸毁的桥，洪水中丧命的人亦不在少数。

不仅如此，祸不单行，灾害往往是一环接着一环不断地衍生。

（遇难者的照片墙）

身负重伤的人们的伤口，以及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堆积如山的尸体，在十二月印度带有热带季风气候的闷热的环境中加速腐烂。

受灾区成了蚊虫病菌滋生的温床，硕大的金头苍蝇毫无惧色地侵犯着受伤的人群，得不到消毒的伤口很快生蛆，加剧了人们的痛苦和治疗恢复的难度。

印度作家吉檀迦利·室利曾记录下当时的惨烈：

“牛舍里的苍蝇肆无忌惮地成群结队飞到房间里来。苍蝇吸附在年幼的侄女脖子上被灼伤的伤口一动也不动，侄女将筷子甩了出去，大声地哭叫着。”

印度医疗卫生条件的简陋、匮乏让病菌肆无忌惮地滋生和传播，加速销蚀着人们的肉体。

残存的人类生命在渺小而数量庞大的蚊虫面前也变得手足无措，个体生命之尊严随着微小生物的侵蚀、消磨也逐渐丧失殆尽。

有钱的尚能用钱买到紧缺的食物，勉强度日，但是更多的是身无分文的贫苦大众，只能在饿殍满地中麻木地挨饿等死。

“博帕尔人喧嚣的饥饿呻吟声，宛如田园鬼哭啾啾的琴声。人祸与天灾像两个齿轮一样相互咬合，濒死的挽歌响彻大地。”

（唯有火化可以隔断传染）

困难重重的生活和对明天未知的命运让生存的路程步履维艰，幸存下来的人们每分每秒都仿佛在和死神作战。

尽管生活艰苦，但是他们选择聚集在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印度公司农药厂的门口，去声讨属于自己的那份公道，让死去的家人也能瞑目。

三、迷烟过后：数十年的伤痛

而随着民众的积怨，这家农药厂的神秘面纱才被揭开于世人面前。

原来，这家农药厂隶属于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

1964年，印度为解决化肥和农药短缺问题，同意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在印度开办生产杀虫剂农药厂。

五年后，联合碳化物公司在博帕尔市近郊建立了小规模农药厂，试产3年后扩建为年产5000吨高效杀虫剂能力的大型农药厂。

（联合碳化物公司的工厂）

这一杀虫剂的主要成分就是剧毒的甲基异氰酸盐——可在室温下气化，短时间内会使人眼睛疼痛，若浓度稍大会使人窒息。

一位印度工人在1984年12月2日当日下午清洗设备时，不慎将凉水冲进了甲基异氰酸盐的储藏罐中。

当时，一切看起来平安无事，然而几个小时之后，博帕尔农药厂30吨液态异氰酸甲醋以气态形式从漏缝的安全阀中溢出。

事故发生当天，就导致近两万人死亡。

据美联社估计，“泄露发生后，除直接中毒致死的2万多人外，另外至少53万人陆续死于肺癌、肾衰竭、肝病等和中毒相关的疾病。至少20万人终生残疾。”

时至2022年，已废弃的农药厂内仍遗留有高达8000吨的有毒物质，而绿色和平组织依据事故发生前工厂储存原料的相关资料判断，有毒物质数量接近2.5万吨。

面对着这般惨案，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仍是无动于衷，这是因为与印度博帕尔毒气泄漏案件有关的相关机制设计是单赢的，美国人毫无损失。

即事故发生前、后以及隐蔽滞后性污染的治理机制都是以实现发达国家利益最大化为目的的，联合碳化物公司背靠美国这颗大树，又何必担忧呢？

泄漏事故发生后，印度政府提出了高达850亿美元的赔偿款。

此后不久，受害者以占有50%股份的美国母公司为被告提起了共计145项诉讼。

印度在1985年的《博帕尔毒气泄漏灾难法案》中，将所有毒气泄漏事件中的受害者的诉讼交由政府进行独立代理。

同年的三月，印度政府以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及其印度子公司为被告向美国联邦法院提起了诉讼。

所有这些在美国起诉的案件被合并为一个案件，由纽约南区联邦地区法院审理。

（宣传海报颇显讽刺）

接到诉讼后，纽约南区联邦地区法院先的态度是拖延不决，在僵持了一年半之后，认为该案是发生在印度境内的，应该由印度法院审理，而以不方便管辖为由拒绝审理此案。

印度政府转而向印度中央邦博帕尔地方法院提起诉讼，历经3年诉讼，该案最终以印度最高法院判决印度子公司一次性赔偿4.7亿美元而告终。

但最后裁定的4亿7千万美元赔偿到1994年受害者只获得4.5亿美元。

2001年2月陶氏化学公司兼并联合碳化物公司后，陶氏公司表示对印度博帕尔毒气泄漏案不承担任何责任。

正如绿色和平组织法律顾问立克欣德所讲：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美国本土，毫无疑问，当地社区组织会要求美国环境保护局督促陶氏化学公司出钱清理事故泄漏出的有毒化学物质。”

“这儿发生的一切就是美国公司利用国家间的差距，是一起典型的环境歧视案例。”

这样的“双标”不仅仅体现在诉讼赔偿的难度上，还表现在设在印度的工厂与设在美国本土的工厂在环境安全维护措施方面有着云泥之别。

设在印度的农药厂缺乏精密的安全装置，厂址甚至坐落在居民区；而设在美国本土的工厂则是安全第一，往往是在荒郊野外。

正如一位环境保护官员所讲：

“跨国公司往往把更富危险性的工厂开办在发展中国家，以逃避其在国内必须遵守的严厉限制。”

而不容忽视的一点是，美国采取“双重环境标准”也与印度政府失灵有关。

一方面，印度政府没有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对外资进行严格审核；另一方面，印度政府2004年承诺清理化工厂遗留毒物。

但到2009年，“泄漏事故仍对当地环境造成严重影响，然而相关部门根本没采取任何补救措施。”

在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压力下，许多幸存者已经濒临崩溃，最终选择自杀以结束生命。

而剩下的幸存者，仍在苦苦煎熬，不知何日能将凶手绳之于法。

结语：

2020年12月，博帕尔灾难的幸存者桑代什·辛甘跟随着火车前进的方向，又再一次进入了灾难的腹地，废墟上的寂静幻化为无数死难者家园的墓志铭，各种伤感和愁苦如波涛般在他的胸中渐渐翻滚了起来，在平静的叙述语气中可以感受到作者来自心底无尽的绝望与沉痛：

“当时，毒气泄漏之后没多久，我就是用这道水来清洗脸上的粉尘。现在，我所伫立的这一条马路上，也不时有人形通过，然而我却处于一种魂不附体、为外物所惑的气氛之中。”

自己的家园现在只剩下残骸，失去参照物后，曾经熟悉的避风港湾甚至让人不明方向。

唯有石头、水池、瓷砖这些没被大火烧掉的物证表明这确实是曾经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残破的景象只能让人触景生情，熟悉而又陌生的家吞噬着当初心灵港湾的温暖记忆，满目凄怆的样子唯有用无言的沉默来祭奠。

死者已逝，生者痛苦——这就是博帕尔灾难最真实的写照。

参考资料：

陈天社，1984年印度博帕尔毒气泄漏:导致近 60 万人死亡[N]，人民网，2021.03.

凌凌，印度化工厂泄漏，冲出屋子的人里面，不少人中毒倒在路上……[N]，北京晚报，2020.05.

凌凌，印度102人在最严重化工灾难中幸存，却死于新冠[N]，北京晚报，2020.12.

洛羽，抹不平的创伤: 印度博帕尔毒气泄露惨案20周年祭[N]，云南日报，2004.12.

陈志钊，探访毒气泄露35年后的博帕尔[N]，中国新闻网，2014.12.